“世子诶,夕朝公子最近是真的病了啊!”
吉公公一路小跑也赶不上这位不速之客的步伐,夏稚攮开吉公公喊道:“公公见外了拦我做什么,我找夕朝肯定是有好事的。”
夏稚一来,徽玉园横竖要鸡飞狗跳一次,偏夏稚还信誓旦旦的说:“他若病了我更要来看他啊,我们是朋友嘛!”
“哎呦喂!”
吉公公让他一巴掌推到旁边去,嘭的打开了房门,屋里站着好几个太医,都围在床前切脉的切脉写药方的写药方,阵仗颇大。
夏稚担忧的想,真病的如此严重了?怪自己玩的太疯没早来探望萧夕朝。
萧夕朝躺在屋里,老远就听见了夏稚的声音,他一口喝干了碗底的药,“你们先下去吧。”
太医依次退出屋子。
夏稚匆匆忙忙坐到吉公公搬的凳子上,问:“好好的是生了什么病,可严重吗?”
“普通风寒而已,太子殿下小题大做了。”萧夕朝不在意的一笑,反问:“你匆匆忙忙来是所为何事?”
夏稚又把红木凳拉进了些,兴冲冲道:“你记得蕴春别苑吗?”
“嗯。”
“今年天冷,蕴春别苑的梅花开的可好了,蜿蜿蜒蜒铺满了整个山道,我特来邀请你一块儿去赏玩。不过眼下你大病未愈,等些时日再去也无妨。”
萧夕朝自知时日无多,困在东宫一天就是多浪费一天,他摸摸腹部的伤口,早褪了一层痂。
“去吧,病好的七七八八了,再说我很久没出去透风了。”
话音一落吉公公先站出来反对,“公子您上次的伤……病还没好全,不宜多走动啊。”
“好全了,我只想出去看看,公公若不放心,可以去请示太子。”
吉公公为难了,夏稚带萧夕朝出去,只要当天去当天回,太子没有不允许的,他倒不想讨嫌多做一回恶人。
“奴才陪公子一同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萧夕朝同意,起身更衣。
正好相栀端了茶进来,吉公公暗中使了个眼色,命她去给殿下报个信儿。
相栀会意,放下茶便去。
夏稚比来时还欢喜,借走了太子的车架,宽敞舒适。
吉公公取来的氅衣是今年新做的,貂毛的风帽一兜起来,能把萧夕朝整个严严实实的罩在里头。
马车,炭盆,皮护膝,手炉,吉公公数着一样样东西上马车,相栀赶来说太子允了,要吉公公好好照顾萧夕朝。
出来天早,马车顺着梅花盛开的山路上蕴春别苑,正好用完午膳再回来。
一路上萧夕朝难得展露笑颜,坐在车里跟夏稚两个人聊东聊西的,他看上去平静的好像没发生过任何事。
夏稚说话小心的很,他知道西陵的事,才故意找萧夕朝出来散心,西陵一事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实在突然,他纠结了好些天才理清楚。
关键是不解,表哥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就把西陵清理干净了呢?夏稚怕萧夕朝心怀芥蒂,连带着不给自己好脸色,所以拖了很久来看他。
幸好萧夕朝没有连坐追究他,乐坏了憋闷的夏世子,一路上叽叽喳喳的。
“我出门冬猎远远瞧见花开了,苦苦等了一晚,今日起个大早定要带你来看一看,实在是如入仙境,美不胜收!”
几株梅树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萧夕朝也被他逗笑了。
马车真到了半山腰,萧夕朝一掀帘子才明白,夏稚说的“仙境”究竟何等模样。
哪是几棵梅树……
蕴春别苑几乎全部淹没在香花雪海中,只露出几个高挑的檐尖,檐下惊鸟铃随风响起,宛若世外仙谣。
夏稚提议道:“不如咱们漫步上去,到别苑也不迟。”
萧夕朝欣然允诺。
山里雾岚袅袅,吐息间哈出一口白气,仿佛乘风直越过天上白玉宫。
“皇帝姑父喜欢梅花,千辛万苦从各个地方运来的老梅树,每日都有花匠打理,十年不到就开满了山头。”
萧夕朝赞了一句皇帝风雅。
马车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两人散步似的慢悠悠往山上走,好在路不长,一柱香就走到头了。
站在别苑门口向下看更是风景如画,草木冬盛,尽数揽入眼底。
萧夕朝轻嗅着花香,难得放空一会儿,自来到晔京后他满腹筹谋。琼林事败,到朝贡后胡龄以旧事要挟,直至西陵众人身死,短短一年,已然天翻地覆。
还有他身上的白骨霜,不知道何时会发作,发作后又剩多少时间,皆是未知数,桩桩件件叠起来,压断了萧夕朝的脖颈,也把他悸动的一点心意全数埋葬在腐朽之下。
看上去那么坦然,说起来那么狠厉,遇事悬而不决瞻前顾后的人才是萧夕朝。
二人站在风里很久,谁也没去打扰。
“你说,殿下会不会放我走?”萧夕朝乍然出声。
夏稚迷茫道:“放你……走?”
“我和他早有言在先,他登基时会放我离开晔京。”
不能吧,表哥犹如猛虎一样把萧夕朝摁在掌下,哪会容忍萧夕朝离开?夏稚让他难住了,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比较好。
萧夕朝不在乎的一笑:“我想快了吧。”
一笑直晃花了夏稚的眼睛,下意识的回:“应该是的,听我爹说陛下马上要禅位了。”
说完嘴皮子一闭,不妙。
夏稚支支吾吾,坚决不为美色折腰。
用过午膳歇息了半个时辰方才离去,并且约好了,下次来泡温泉,多住几日。
回宫的路上,萧夕朝心情低落,今天大抵是他最后一次去蕴春别苑了。
夏稚在钧国公门口下了车,临别前萧夕朝拿出一只小锦盒送给他,里头是一方小印章,上次送了太子一个,萧夕朝颇有成就感,没事会弄几块玉石来练练手。
七七八八刻了攒在小匣子里,萧夕朝想来想去,以后不知该如何处置,不若现在就送出去好了。
萧夕朝不是个合格的有情人,他唯一的作用就是尽力抹平留在东宫的每一个痕迹。
东宫巍峨,穿过了一层又一层朱红院墙才看到。
萧夕朝掀开车帘,下车时步履踉跄。
初时还以为是累着了不甚在意,渐渐过了几日,萧夕朝发现自己神思困倦,睁眼愈发困难,周身忽冷忽热的,他恍然间明白,是白骨霜要发作了。
早知今日,从前在西陵稍微多问萧云筹几句关于白骨霜的药效,还能推算出剩余时间,如今只能自己慢慢熬。
萧夕朝没有告诉太医身体上的变化,他隐瞒已经恶化的病情,每日装作渴睡不醒的样子。
脚一落地站起来,眼前如冒金星,缓上许久才能看清眼前的东西。
太医们察觉到一点不对劲,萧夕朝立马摆出不耐烦的模样,收回自己的手腕,说无病还诊什么脉。
太医:我也不想,可是我说了不算。
病者与大夫双方心不甘情不愿的,什么病也瞧不出来,算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一群子太医看不出来的病约等于没有。
景诏每日必面见太医,亲自询问萧夕朝病情,长此以往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景诏慢慢相信了自己的猜测,萧夕朝真的是在骗他。
景诏放下心去做其他事情,皇帝最近听了司天监所言,下了命令,今年之内必须禅位于太子。
凛冬将过,万物复苏,景诏奉皇命即将启程前往祖地祭祖。
景氏一脉出身晔京以南,浔安郡。
先帝在世时为祖先在浔安立祠,嘱咐后世子孙,凡皇权更迭大事,必须到浔安大祭告祖。
景诏也不例外。
六部官员先去安排,一切就绪太子再行前往,一来一回,只要十几天就够了。
万事俱备后景诏苦思了好些天,还是要去见见萧夕朝,哪怕不说话,静静地和他坐一会儿也好。
自从亭边交谈后,景诏憋着一股气撒不出来,终日用政事淹没自己,不去想不去看,要狠狠心把萧夕朝挪到心口的另一边,至少不是正中心的位置。
结果虽然失败,好在有了冷却的时间,景诏的火气消了下来,再见不必互相说着难听的话伤害对方,就像上次。
他胸有成竹的踏进徽玉园,推开房门,萧夕朝半卧在床上看书。
看到萧夕朝的第一眼。
——景诏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这一面让他惊觉,自己其实从没怨恨过萧夕朝,所有的痛彻心扉都留在昨日。
不见他时思念如海,见他时爱意更加汹涌,千言万语道不尽,出口却只有“我很想你”短短四字。
萧夕朝闻言,抬头看他。
他眉目似乎也有触动,与景诏目光相对的一瞬间又回归平淡。
景诏心口针刺一样,被密密麻麻的痛楚覆盖,他端起滚烫的药,再坐回萧夕朝床边。
他轻轻舀起药汁风凉,“本宫要出一趟远门,半个多月才回来。”
萧夕朝已无话可讲,低头看锦被上的花纹,他刚坐起身,眼前十分模糊,那本书不过是拿来装装样子的。
“把药喝了。”景诏把药喂到他嘴边,轻声说道。
反应迟钝的萧夕朝下意识探过头含下了药汁。
景诏唇角抿开,脸上久违的笑容和煦,他边喂边说着安排:“本宫着人造了更大的龙舟,明年巡游我们还去两江,一路乘船到江州游山玩水,尽兴了再回来。”
回来?萧夕朝想,他出不去也回不来了。
“我还等的到明年吗?”萧夕朝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
景诏勺子一顿,药汁溅到了手指上。
“别说胡话。”景诏听不得他如此言语。
“殿下准备毁约了吗?”
“随你怎么想,毁约也好,放不下也罢,总之你不能走。”
“太子一言九鼎,竟也做了儿戏。”
景诏不理会他,又一勺药递至萧夕朝唇边,萧夕朝一歪头,硬生生避开了。
本着求和心来的景诏强颜欢笑,再喂他一口。
萧夕朝还是偏头避开,景诏眼神一冷忍无可忍,萧夕朝总是这样,静静挑动他每一根愤怒的神经。
景诏把剩下的药一口气喝尽嘴里,空药碗啪的一声扔在小几上。
他粗暴的推倒萧夕朝,把人按在榻上,手指卡住他面颊,强迫萧夕朝张开了嘴,将药缓缓渡过去。
奇怪的是,萧夕朝挣扎的十分微弱,力气小的甚至不足以弄疼景诏,景诏更不稀的装乖讨好,展露出了他最具掠夺性的一面。
萧夕朝舌尖有了痛感,血腥味蔓延开来,但他实在没有力气。
景诏压在他身上,亲的快要蹭出火气才松开,分开时还舔了一下萧夕朝嘴唇上的破口,神色暧昧。
“本宫不想从你嘴里听到任何谎言了。”
景诏起身理了理揉皱的衣摆,“太医会按时来给你开药,本宫最多半月回来,你老老实实呆在东宫,将来不论去哪里本宫都会陪你。”
没有人应声。
景诏也不需要他回应,转身出了房门。
屋外飘起雨丝,吉公公给他搭上一件氅衣,撑伞送景诏离开。
回想起刚才,景诏表面若无其事,内里止不住的鼓噪,情爱反生忧惧,太子碰到萧夕朝也成了色厉内荏的普通人。
将将踏出院门时,景诏心有灵犀般的听见了一声脆响,他问吉公,:“你听见什么声音没?”
“没有啊。”吉公公摇了摇头。
有的,景诏远远听见了一阵的咳嗽声,但是传到耳边只剩余音,徽玉园中还有谁生病了吗?
吉公公眼前猛然掀起一阵风——是景诏转身穿过风雨奔回了徽玉园,雨水打湿他发丝和衣衫。
是夕朝的声音!
吉公公打伞在后面死活追不上。
回到屋内萧夕朝正趴在床边,痛苦不已的呕吐着,好像要把心血一起呕出来。
景诏进来后慌的手指颤抖,他同手同脚的走过去,不顾地上污秽,一下一下的给萧夕朝顺背。
“怎么会这样!”景诏自责刚才行为粗暴。
下一秒他手背上一痛,是萧夕朝指甲抠进了他肉里。
“噗——”
一口鲜血喷在景诏衣摆上,眼前的瞬间延长到了极限。
景诏托住萧夕朝软倒的身躯,袖口的血嘀嗒嘀嗒落在地上,景诏的心停顿下来,呼吸卡在喉咙里,喊人的声音嘶哑可怕。
“太医!去传太医!”他声音飘忽,不知在安慰萧夕朝,还是安慰自己人:“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景诏手上沾了血,还是抱紧萧夕朝,把他按在怀里,脑袋靠在自己的颈边上,似乎需要萧夕朝给他一点力量。
“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一语成谶,原来萧夕朝没有再说谎了。
声音惊到了吉公公,他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被屋子里的血吓了一跳。
“奴才,马…马上去!”
景诏抱着人不撒手,他怕自己一松开,就会失去萧夕朝。
“夕朝,有我在,不会有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