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枝听了,愣愣地应了声是,然后耷拉着头,回身慢慢走去。
鹤云见她听话地走开,想起她昨日偷偷哭,今日再被拒绝还不知她师傅如何处罚她,又想青莹山人和自己不是同类,如此这般惺惺作态而已,遂不多想,低头做事。直到晚间收拾东西,经过昨日停步之处,也未再听见哭声。白日里媚门内仍笑声不断,只是无人捧茶再来。鹤云心中虽有疑惑,不过断定茉枝生死于己无关,只管做事。
恰夜雾过来,苏滃将试探梅鹤云情形告诉夜雾,夜雾听了问:“他在你这里晚上几时回去?”
苏滃抬手向上指着笑道:“随天上日头来往,中间也不曾到别处。雾大家这么问,可是想到什么?”
夜雾点点头,又摇摇头:“方才我试探门主,好似她不知那潮忻飞雪的姐姐潮忻绮嫁入衍玉王府之事。原本我以为墨州来人,门主一定会打听那边现在的情形,没想到门主只字不问。”
苏滃会心一笑,伏在夜雾肩上问:“你是觉得——花云的事儿,门主也没问。”
夜雾点头,摸摸苏滃脸颊:“你若能下山去,做那花云的大师娘,断了门主的念想可多好。”
苏滃故作生气地呸了一下:“你倒舍得我去。”
夜雾轻柔笑道:“自然舍不得。没有生死令,我可不敢使唤你。提起生死令,前几日夜鹭有消息传来,他已将半数白羊帮收回,生死令一并开了。门主知道,久未见她这么高兴。”
苏滃扶夜雾躺下,一边儿说道:“既然门主高兴,收了那梅鹤云可好,弟子们整日里戴着面具才得出去,何时才不这样。”
夜雾闭上眼睛休息,应道:“不过小事。你帮我想想,这山上山下,一步好似一步,是时候循例请门主下山。”
苏滃不语,替他揉捏额头太阳穴,听夜雾才说道:“既然要她动,不如帮她动起来。”
夜雾忽地想到了,打骨碌坐起来笑道:“门主身边没有趁手的弟子,便叫弟子们比赛打野味,叫门主看一看挑一挑。”
苏滃点头道:“好啊,既然是要挑人,把潮忻飞雪给我调教可好?这个小丫头耳聪目明,若安插在某人身旁,定能打探出不少消息。”
夜雾笑道:“梅鹤云、潮忻飞雪,你都想要。莫不是连门主你也想要。”
苏滃会心一笑,伸出小指划过夜雾脸颊,道:“若我得到门主,不正说明我的媚力又增加了么。”
果然夜雾把打野味之事说给苏灵,苏灵当即同意。
这日弟子们到远处的山头,热热闹闹,不单是打野味,还有去掉面具的自由。
夜雾向苏灵回报:“已将带来的野鸡一半放出,一半放血。”这是为引出更多野兽。
苏灵听这山间隐隐约约地可听见吼叫的声音,引来众多野兽,也是对弟子的试炼,武艺与运气缺一不可。于是吩咐众弟子:“开春儿的老虎饿一冬,凶得很,大家小心。”说罢敲响铜钹。
弟子们兴奋的叫喊着冲进林子。苏灵走进树林,看弟子们的身手,对身旁的夜雾和现今负责这批弟子练功的夜尽说道:“他们爬树还是不行。”
夜雾点点头:“到底是在悬崖上困了三年,各种地形不熟悉,这不意外。既然天转暖了,也是时候多见见世面。”
苏灵道:“要加紧训练,夜鹭回来,该是时候我下山了。跟我的人不用多,十来个够了。最要紧的是出一批新弟子。”
夜雾与夜尽各自点头。
林子外第一声阵锣音敲响,夜雾笑道:“第一个抓住猎物的来了。”
苏灵听外面高声道:“野鸡一只。”于是笑道:“这第一个人我要了。你们回去发赏钱。”
夜雾知道苏灵要接着相看弟子,便同夜尽返回。
苏灵看这片林子,十几年前的这里是她初次遇见狼的地方,而现在是她作为门主看弟子们雄心勃勃持刀斩兽的地方。巨大的身份变化让苏灵有些恍惚,不过既然前路无法回头,那便接着向前。
与此同时,观云堂内夜链忽然发现梅鹤云悄悄地有意向外走,打算叫住他。
夜鸣在侧悄声说道:“别惊动他,先跟着,看他去哪儿?”
夜链说道:“门主叫他留在堂里,外面的人都不曾蒙面,那会被看到。”
夜鸣与夜链眼睛盯着梅鹤云,跟了几步,夜鸣轻松一笑:“被看到也只是短时间里不能下山而已,反而他私自出了观云堂那就是奸细,是奸细就该杀了。”
夜链点点头:“多少人牙痒痒地想杀了他,只要他出去可就有理由。”
夜鸣催促夜链:“你跟着他,我去找苏灵。”
梅鹤云围着观云堂墙内一周,寻了一个墙角探头探脑向外张望。因观云堂建在山凹避风向阳处,难以看到后山情景,只将四周方位道路记熟,以备不时之需。
夜链在后跟随,心里着急,这梅鹤云怎么还不翻出墙去,也罢,就他这鬼鬼祟祟的样子也不像安了好心,早晚撞在我手上。
眼看着梅鹤云向外张望,半个身子都要伸出去的时候,夜链打算帮一把。忽听见旁边扑腾一声,紧接着是飞雪的声音,道:“哎呦,这谁呀,路上放块石头,想害死人啊。”
鹤云听见,从高墙上退下向飞雪走过来,看她一眼说道:“一块石头就能让你摔倒,看来在青莹山大半年也没什么长进。”
夜链见被打断,悄悄退出去了。
飞雪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裳,也不说话,自顾自走了。
鹤云也无话,到傍晚才在飞雪房间外叩门,道:“小姐,您的灯修好我拿过来了。”
飞雪开了门,别无旁人,说道:“拿进来,我试试亮不亮。”
鹤云进房,把油灯点亮,压低声音:“苏灵不在山里,晚上一起走。”
飞雪知道他在山里呆不住,摇摇头:“婕云姐姐走了半个月,只怕不曾到家。不过机会难得,你走吧。”
鹤云劝道:“你母亲和姐姐都在兰城等你,何必跟这些为非作歹的人在一起。就算你心甘情愿跟着苏灵,可你别忘了,青莹山不收外人。她留着你未必不想着哪天用你换潮忻家余下的产业。”
飞雪眼中隐隐有泪花,道:“我知道我已经是潮忻家的罪人。不过我信苏灵,若她哪天真逼着我拿家中的产业,便自刎谢罪。”
鹤云急的跺脚:“信她有什么用。她一个女子当门主能当多久。”
飞雪着急说道:“为何你不信女子能当门主,怎么确定她当不了多久?”
鹤云顿了顿,缓和情绪说道:“我并非说女子当不得门主,我们五师父便是梦庐山主人。来之前我跟掌门请教过,你也知道苏灵在青莹山身份并不高,她做这个门主毫无根基。练成武功、除掉陆几休全靠运气。这便不说,单看如今,大事不问小事荒唐,哪里像个门主模样?”
飞雪含泪点头:“你说的都对,不过我认定了跟她就一定说到做到。”
鹤云气得在屋中踱步,他知道飞雪犟,但此时观云堂把守不严,此时不走此后更无机会,且那名叫茉枝的女子必定已遭不测,再不离去苏灵会再次派人来动摇心志,如此势必有更多人因自己死去,尽管她们毫不无辜。
飞雪侧身不看鹤云:“你走吧,回兰城多备钱财,苏灵认钱,到时财到事消,她不会找梅家麻烦。”
鹤云见飞雪如此执拗,道:“你我到底同门一场,我话已至此,勉强不来。”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临行前潮忻夫人托我给你的信。唉,鹤云无能,未能劝得师姐回心转意。”说罢把信交给飞雪。
飞雪拿到信,却眼尖看到鹤云怀中仍露出书信一角,忙指着说道:“可还有我姐姐一封信?”
鹤云低头看见露出的信,忙捂住后退:“这不是你的。”
飞雪站起问道:“不是我的,那是谁的?不是从山外带来,难道是从山中带出?”
鹤云见飞雪面露疑色,恐她日后告诉苏灵,再生事端,既她已看见,只得如实说道:“是掌门给我,说若在青莹山别无他法,便把信交出。”
飞雪追问:“那日你被留下,何不交出这信?”
鹤云摇摇头:“苏灵心中往昔情意重几何?此信拿出,众目睽睽之下,咱们掌门的脸面可往哪儿搁。再者,我梅鹤云不屑做这求饶之举。”梅鹤云见飞雪低头,顿了顿,缓和口气说:“我今日便走,这信于我无用,就留给你吧。此后,多保重。”说着,将信放在桌上,开门而出。
飞雪眼泪这才流下来,将游筠砜的信装于小包袱内,而母亲的信则在看后忍痛烧掉。
鹤云说走便走,悄悄的出了观云堂,自然知道身后有人盯着,反而悄悄到媚门门外,祝道:“我梅鹤云并非铁石心肠,你我道路不通,又生死隔世,愿茉枝姑娘早日去往良善人家。”
夜链在后,嘲道:“夜半来媚门,也是好色子。”未能谨慎,笑出一声。
鹤云只作不闻,却听见媚门中有女子说道:“夜链,既在我门外发笑,何不进来畅饮一杯?”
夜链知苏滃不好惹,忙作揖说道:“夜链不小心,惊扰到媚门掌舵,该死该死,这便退下退下。”
鹤云见屋中人耳力如此好,不免一惊,镇定心神,料想她们作潜藏刺杀之人,耳力自然胜于我,武功却逊色不少,趁苏灵不在,还是速速离去的好。想罢,趁着月色,悄悄顺着山门而出。渐渐,天色放亮,鹤云不敢怠慢,急急向山脚奔去,只道出了山口便似鱼回大海,再难寻我。
快速走着,鹤云猛一抬头,忽见前面谷中石上却站着一人。那人转过身,却是夜城。
夜城低头看着梅鹤云,说道:“我在此等候多时。”
鹤云只得停下脚步:“我知道有人监视,原来是你。”
夜城轻叹而笑,又摇摇头:“我来是为告诉你一个消息。”夜城看着梅鹤云说道:“昨夜潮忻飞雪没有告诉你,若你自行下山,她将被送往媚门。”
鹤云惊问:“怎会这样?”随即醒悟出逃路上竟如此顺利。
夜城又道:“想堂堂潮忻老爷子在江湖上名望几何,世事难料,她的女儿未能得福泽庇佑,反辗转入得媚门。若他泉下有知,只能感慨这世间多有不公吧。”
鹤云听后进退两难,飞雪已不是一路人,大可生死由她,又不忍心听凭苏滃处置飞雪,可一旦心软回头,想要毫无牵扯的出青莹山再无可能。
夜城看出鹤云的犹豫,道:“门主有令,今日关口无人拦你。去与留可自行决断。”
这次打野味之行,苏灵本不在意,按着回来先后选出十个做亲传弟子,遂准备返程。猎物上车装齐,夜尽却在点名发现少了两人,询问之后才知他俩发现老虎足迹,追去了。忙报与苏灵。
苏灵听了命夜尽:“他们人小胆子就大,你在这儿等两天。”
夜尽领命。
苏灵带众人回去,一眼看见苏等、夜城、飞雪、梅鹤云在观云台上迎接。苏灵见无人戴着面具,知道试探梅鹤云已成,他甘愿留下,遂心中一乐。在观云堂内将野味分派完毕,命十个新弟子就留在观云堂里,交由苏等管理。
飞雪见众人已去,苏灵随意地横躺在椅子上,一双泥鞋不住地扭来扭去。才走上前说道:“门主,这鞋换下来吧?”
苏灵抬头见是飞雪,闭着眼睛说道:“叫梅鹤云过来脱鞋。”
飞雪犹豫着说道:“还是我来吧。”
苏灵拿腔作势:“怎么,我的话也不听了。”
飞雪见苏灵执意如此,也只得退下,唤了梅鹤云过来。
梅鹤云才被飞雪嘱托一番,进来看见别无他人。苏灵头枕双臂,故意翘起鞋子,闭着眼睛说道:“给我脱鞋。”
鹤云转过身背对着苏灵,道:“请苏门主谨言慎行。”
苏灵才睁开眼睛瞥了一眼梅鹤云,笑道:“整个青莹山都是我的,需要什么谨言慎行?”
鹤云回道:“孤男寡女不处一室,门主要更衣换鞋,我去叫人来。”
苏灵道声慢着拦下,坐起说道:“你自己跑下山这事儿我还没算账呢。有人报给我说关口丢了五十只羊,一百头牛,还丢了一头狮子尊。”
鹤云见凭空捏造他的过失,冷冷说道:“我的确下山一趟。不过丢的东西与我无干。”
苏灵站起走到鹤云面前,笑道:“怎么无关?要知道就你一个人过了关口,之后可就牛羊不见,狮子尊也不见。就算不是你拿走也是你藏起的。”
鹤云终压不住脾气,说道:“苏门主好一番栽赃嫁祸的好本事。若我真是下山离开,还不知被如何诋毁。”
苏灵搓着手得意笑道:“谁说的我是那为非作歹的人,我就让他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作为非作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