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云见苏灵说出此话,自然认为是夜城听到转述于她,既然已撕破脸面,鹤云毫不客气说道:“青莹山不问是非,忘义杀生,此间与魔窟何异。你苏灵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他们个个是死有余辜的么。若非我武功不胜你,否则一定带人踏平此山。”
苏灵被他前面恭谦的态度蒙骗,以为他不过是第二个游筠砜,没想到梅鹤云对青莹山的恨意极重,这个小友看来不能轻易放他回去。苏灵不怒反笑:“胆子不小啊,怪不得敢来我青莹山。不怕来我这儿,剥皮吃了你。”
鹤云横眉冷对:“为姐姐来此,我有何惧。”
苏灵见鹤云双目含怒,自带威仪,配上他俊俏的脸庞,倒心生喜欢,捏了鹤云的脸颊说道:“为了姐姐我专门过来,真是乖巧得很呢。”
见苏灵占自己的便宜,鹤云一时气愤不已,抬手向苏灵扑去,一连数掌,被她轻松退步躲过。
苏灵从靠背上跳下复坐在椅上,故意提笔着墨,大声笑道:“梅鹤云和飞雪一样认我做了姐姐,这不得送信到兰城,告诉亲家。”
鹤云怒道:“休要胡说。”说着,抢过桌上的砚台,将墨汁全部倒在苏灵书写的纸上。
苏灵不慌不忙,从桌上跃过,踢了鹤云左肩将他压在桌面上,拿起笔方要画在鹤云脸上画上几道,忽又咂咂嘴很是舍不得,伏在他耳边低声道:“弟弟。”
鹤云极不甘心,用力将苏灵推开。
苏灵看鹤云气愤又羞愧的样子很是开心。若那日梅鹤云若是决定走了夜城自会迷晕他送下山,偏偏他舍不下飞雪又留下来,自己即将下山去寻夜鹭,走之前须驯服这小子。看他再次劈掌打来,遂将他双手挽于身后用衣服后摆系上。待鹤云挣脱时,早已寻了绳子出来,意欲捆了他吊上几天。
这时门外的飞雪按耐不住,敲门道:“门主,门主。”
苏灵听得不耐烦,道:“进来。”
飞雪推门进来,鹤云看她托着一个小方盘而来,盘上放的,正是游筠砜的信。
鹤云一见马上伸手拦下。
飞雪对鹤云正色说道:“此事还是请门主自行决断。”遂走到苏灵面前,轻声开口说道:“这是游筠砜游掌门写与苏门主的信,由梅鹤云带来,他托我转与门主。”说罢,低头将托盘放在桌上,将桌上杂乱一并收拾妥帖,才退后拉着鹤云出去,并将门关上。
鹤云到一旁,气呼呼说道:“何必把信给她。”
飞雪对鹤云说道:“你不必把气撒在我身上。筠砜师兄对苏姐姐的情意我清楚得很。只是他们现在一个是花云掌门,一个是青莹山门主,中间隔着弑父杀师之仇,纵情浓似海,亦天堑相隔,今生再无缘。”
望着桌上那封信,过往种种又萦绕心头,本以为已将那人忘怀,却仍听不得见不得他的名字。这封鼓囊囊又满是磨痕的信缓缓拿起,拆开来倒出一个小布包,其中乃是他曾赠予的金镯。打开信笺上写道:“灵儿,久未见,望安。”
苏灵眼中含着泪花,捏着金镯喃喃道:“图什么,你我之间,早一笔勾销。”苏灵并非不留恋游筠砜的温情,此时伏在桌上竟止不住哭起来。
小葵在外,多少听进耳中,半晌不见苏灵唤人进去,急得心里直骂飞雪鹤云做的好事,眼见日落残月升,她不敢叩门,焦急下只得着人去请夜雾来。
夜雾过来问明缘故,对小葵说道:“我知道,门主在修炼功法。你们准备些吃的,拿蜡烛过来。”说罢,叩门亦无回应,才推门进入,观云堂内尚未点灯,漆黑一片。夜雾看见苏灵伏在桌上,似睡着了,便只将远处的蜡烛与炉子点亮,又取出披风与苏灵披上。再看桌上她手下压着一支金镯,而旁边信封上可看见写着苏灵与游筠砜的名字。
看来苏灵大哭了一场,她累极竟未察觉有人走近。苏灵与游筠砜仍有情意在,夜雾所担忧之事还是发生了。但不知苏灵打算如何回复他。夜雾坐在炉火旁,翻开自己的笔记,默默陪伴苏灵。
将近丑时,苏灵才醒来,睁开发红发胀的双眼,见自己仍拿着闪闪发光的金镯,拨来转去才惊觉堂内亮着灯,抬头见夜雾远远坐着,他仍低头看着笔记。苏灵坐起,披风落下又,低头看见筠砜信笺上满是泪渍,忙收起放在一侧。
“你来多久了?”苏灵问夜雾。
夜雾才合了笔记本说道:“才来,门主可是饿了?”
苏灵点点头。
夜雾到门外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放在苏灵面前。挨个儿点亮了观云堂的蜡烛,复坐于原地拿起笔记。
苏灵拿起筷子,低头吃面,眼泪又流下来,渐渐地忍不住抽泣伏身哭起来。
夜雾忙过来侧着身坐在苏灵一旁,轻拍她的背。
对于苏灵来说,夜雾在她回山后尽心照顾,虽是职责所在,却真的为她依赖。苏灵一下钻入夜雾的怀中,埋头痛哭,似将藏于心底的怨恨倾泻而出。
夜雾将苏灵抱住,轻轻安抚她。夜雾始终明白对门主动情定为山中所不容,牢记着不可越雷池一步。待苏灵哭声停止,才用帕子替她擦去面庞泪痕,问道:“游筠砜来信?”
苏灵不语,对视夜雾,忽地站起走开,用袖子擦干眼泪恨恨地说道:“是,我与他,已一刀两断。”
夜雾看着苏灵,忽地十分欣赏。
夜鸣在观云堂一角,看见苏灵站在堂前,正看苏等教那十个孩子练武。忽地夜尽带两个孩子进来,向苏灵报道:“门主,这便是那两个去打虎的弟子,虎啊自然是没打到,抓了一只红狐狸回来。”说着,叫这俩弟子把红狐狸呈上。
苏灵点头道:“回来就行,这红狐狸倒是稀罕,送给你夜尽师父吧,不是他留在那儿找你们,这会儿有没有命在还两说。夜尽,他俩胆儿挺大,回去打一顿给个教训。”
夜尽应下,带着孩子走了。
苏灵继续看苏等教习。
夜鸣见夜尽得到了红狐狸,心里一阵酸,低声对夜链说道:“最近这观云堂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夜链赞同:“可不是。哎,咱哥俩管那群小子身上衣脚上鞋,活儿是越来越多了。别人呐算了应该的,就是那个雪和那个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蛋。”
正说着,就看见小葵带梅鹤云过来见苏灵,夜鸣低声道:“真是说谁谁到。”于是和夜链悄悄走近,躲在一旁偷听。
苏灵看见梅鹤云,道:“我的弟子见你不必戴面具,知道为什么?”
梅鹤云早明白结果,直白说道:“身陷魔窟,再难脱身。”
苏灵点头:“知道就好。今天开始你与飞雪作我的随从,后日下山。若你敢半途离开,自有人去梅家索命。”
梅鹤云心中不忿,故意说道:“好。既然你收到游掌门的信,可有信回他?”
当着众人面,苏灵要注意门主的威严,只道:“没什么可说的。小葵,带他去准备准备。”小葵应下,带走梅鹤云。
听苏灵要下山,夜鸣心思活络起来,找了个空儿来见苏灵,笑道:“门主既然下山,带上我可好?”见苏灵头也不抬,夜鸣赶紧接道:“门主一行不过二十人,苏等还要教门主的亲传弟子武艺,恐她一时忙碌,我能看管衣食行李,也能随时听门主吩咐。”
苏灵听了点点头:“行,去跟苏等说一声,加上你。”
夜鸣赶紧谢了苏灵出去。
这日,苏灵一行二十一人打点好马匹行李从山门出发,夜雾、夜城、苏滃等人送行。
夜雾反复几次清点了用品,又嘱托苏等一定要照顾好门主。
苏灵交代夜雾管好山里事,交代夜城负责生死令,遂带人出发。
目送着苏灵走远,夜雾吩咐送行之人都回去,与夜城、苏滃又遥遥观望一番。
夜城不免有些忧心,道:“门主这么急匆匆地走了,是不是下山去见墨州游筠砜。”
夜雾笑着看看夜城与苏滃二人,自信说道:“咱们门主心胸宽广,区区一个游筠砜,占不了多大分量。”
苏滃娇媚地接话儿:“我看门主对你和从前可大不一样。莫忘了,门主现在是女子,对门主生情那可是死罪。”
夜雾笑着说道:“门主以前提防着我,现在明白过来我是一心一意对她,更明白我对她好乃因为她是门主。谁当了门主,我都会照顾入微。”
夜城点点头:“这位女门主,实在和过往不同,想你让我带着门内精英借寻宝之名外出避祸,如今回来也不知是对是错。”
夜雾宽慰夜城:“师父大仇得报都是门主的功劳。更何况她练成蓝髓心法,这可是二百年来不曾有过的。青莹山恢复往日荣耀或许指日可待。”
夜城听了,仍是一副不甚乐观的样子:“我所担忧的,正是如此。不知蓝髓心法门主会传于何人。”夜城见夜雾不答,托词道:“门主将生死令托于我,事物纷杂,先走一步。”
夜雾点点头,拱手行礼目送他远去才说道:“苏等啊苏等,可莫让我白等。”
苏滃一字一婉转地说道:“我看夜鸣跟去,打得未必不是这个主意。”
夜雾转头看着苏滃笑道:“谁是门主都好,只要不是你。”
苏滃摸着夜雾的脸颊也笑道:“幸而不是你。”
且说苏灵一行日夜赶路到木坊村,此处张家小院正是临县白羊帮所在。苏灵命暂住此处。
夜鸣安排食宿之余每每与那十个弟子习武,不到一月皆已熟悉。
苏等不以为意,且青莹山向来有师兄师姐指点后辈的习俗,何况自己身负保护门主责任,正好夜鸣帮自己减去许多事情。
这日夜鸣看管小弟子们练武后,问道:“师兄教得可好?”
小弟子们说道:“师兄教得好。”
夜鸣得意点点头:“师兄教你们的要好好记在心里,练在身上,这样才能大有长进。”夜鸣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道:“若是谁教你们功夫,哪里不明白的也可来问我。”夜鸣心里打算的是和这几个小弟子打好关系,万一哪个弟子被苏灵看中,传了点蓝髓心法的奥秘,自己也能知道。
小弟子们努力点点头,随后有人问道:“夜鸣师兄,我们都在这儿住了十几天了,为什么不往前走了?”
夜鸣笑着摇摇头:“不如你们去问你们的师父?”
“我们?”小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
夜鸣笑着说:“当然是你们了,要知道你们可是门主仅有的亲传弟子,将来的大师兄说不定就在你们中。谁有胆量去问为什么?”
这群弟子一听这个争先恐后地跑到苏灵房外,一个个在门外探头探脑不敢进。
房里空空,独梅鹤云看见走来问道:“你们都在这里,怎么了?”
其中一个弟子问道:“梅哥哥,师父去哪儿了?”
鹤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中,俯身说道:“她不在,自然是出去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一直住在这儿,不走了吗?”
鹤云道:“你们可知灰鹰传信,说苏夜鹭求救的地点,到那儿尚有几十里路。”看小弟子们点点头,鹤云接着说道:“而我们这里是他最后一次报诸事顺利的地方。就是说再往前便是险地,你师父他们这几日在等候消息,方才有事出去了。”
“那一定是有大消息的了。”
鹤云点头赞道:“说得是,你们呀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快回去练功吧。”
小弟子们一听,欢呼着跑走了。
鹤云隐隐地有些担忧,苏灵到此后,召集了大批在周围潜伏的弟子,眼下势必有场硬战。若苏灵真的带他上场,打还是不打,消息传回墨州,愧对父母,又怎向掌门与王府解释。这泥潭越陷越深,自己该如何摆脱?
说回苏灵,众人将打探回来的消息汇在一起,事情大约如此:
苏夜鹭进入临县后,武力将木坊村白羊帮收回,在此发出最后一次顺利的灰鹰回莹山山。另一部分叛逆躲入前方永固山中,且山中本有一支人马,占据煤矿,颇有资产。山中为首者名唤朱且娄,素与陶君逸不合,三年前听闻青莹山易主,遂投靠九渑一霸方氏。夜鹭带人进山时,朱且娄假意悔改,暗中勾结方氏,将夜鹭困于山中,此是夜鹭放灰鹰求救之故。算算日子,已有二月之余,夜鹭生死未知。这朱且娄本人武功强悍,手下亦多高手,更出自同门,把守严密。众弟子们曾数次营救都未成。
苏灵早先曾与朱且娄打过交道,和他不甚对付,且现今要考虑的还有方氏。煤矿是绝大一笔财富,想方氏一族也不会轻易放弃。苏灵仗有蓝髓心法在身,又是青莹山正统之主,照杀陆几休之法只管去。
苏等以朱且娄出自同门,功法相似劝苏灵谨慎行事。
苏灵便问飞雪意见。
飞雪想了想:“我本不该说,但是事关重大,既然我追随苏门主,心中有些微小言语,请大家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