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溪之蜷缩在丝绒床榻的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单上绣着的鸢尾花纹路。
艾维斯离开时留下的那盏鎏金台灯亮着,暖黄的光线却驱不散空气中悬浮的尘埃——那些尘埃里混杂着他身上未散去的硝烟味,像无形的锁链缠绕在她喉间。
三天了。
自从被关进这间“监狱”,她没见过除艾维斯以外的任何人。每日准时从门缝推进来的餐盘里,永远是温热却寡淡的营养液,唯一的变化是昨天多了半块硬邦邦的能量压缩饼干。
她曾试图敲打墙壁寻找缝隙,却发现整间屋子的墙体都包裹着隔音材料,连通风口都装着细密的金属网。
清晨六点的金属报时声穿透基地合金墙,卓溪之被床头柜上振动的腕表唤醒——这是艾维斯用报废的战术终端改装的。
她揉着眼睛坐起,鼻尖萦绕着煎蛋香与淡淡的臭氧味,后者是基地核心能源枢纽运转时特有的气息。
“早上好,今天的营养液配比调整为高蛋白低脂。”
意外的,今天却有一个女仆推门而入,衣角还挂着从低温实验室带出的白霜,“聚变反应堆第三循环管道昨晚过载,厨房系统宕机半小时,煎蛋用的是备用太阳能灶。”
她将餐盘放在智能温控桌上,不锈钢盖子掀开时腾起热气——煎蛋旁多了一小碟深紫色果冻,那是用基地水培区的变异紫根菜制成的,富含能中和病毒辐射的花青素。
她舀起果冻送入口中,尝到微甜中带着金属涩味——这是基地水循环系统过滤后的独特口感。
女仆正在收拾她昨晚乱放的书籍。
卓溪之终于可以和人说话,第一句,就是问那个把她关在这里的变态指挥官。
“你们的长官,艾维斯,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仆收拾的动作一顿,反问道:“小姐,你居然不知道指挥官艾维斯大人是何等人物?”
女仆继续收拾,彷佛这个问题对她没有任何影响,眼里却燃起敬畏的光,“艾维斯大人担任十四个军区中最强战区的指挥官。十年前南区防线崩溃,变异巨鳄撞穿闸门,是艾维斯大人单枪匹马跳进污水池,用军刀捅穿它的下颌骨——怪物的血溅了他满身,他却像浴火的战神般,扛着断裂的闸门残骸堵回缺口,连骨头碎了都没吭一声。”
她把卓溪之吃完的餐盘端起:“去年冬日肃清行动,零下四十度的雪原里,变异雪蛛用蛛丝缠住了整个侦察队。艾维斯大人为了救人,硬生生让蛛毒侵入左臂,您看现在他袖口那道疤——当时他把自己的手臂当诱饵,引那怪物咬穿动脉,却在毒发前用匕首剖开了蛛母的肚子,军医说换了别人,早该被毒液融成血水了……”
她微微一笑,语气里带着近乎虔诚的颤抖:“还有基地东边那片‘死亡丛林’,从前全是会啃食金属的藤蔓变异体。大人带着小队进去时,通讯器里只传来骨头错位的巨响,我们都以为他没了……可三天后,他背着最后一个伤员走出丛林,身上的鳞片都被藤蔓啃掉半边,却把变异体的核心根系全烧了个干净,现在那片林子长出的新藤,都带着大人血液里的净化因子……”
女仆抬起头,崇敬的的眼睛盯着她:“小姐啊,您没见过大人变身时的模样——他身上的每道疤都是战旗,每次嘶吼都能震碎变异体的头骨。昨儿您在禁闭室听到的巨响,那是大人用拳头砸穿了三层防爆墙,为了救您……他可是连军部那帮老东西都怕的‘红瞳死神’,却肯为您流那么多血……”
“咔嗒。”
门锁转动的声响让卓溪之猛地抬头,后背下意识抵紧雕花床头。
女仆刹那收声,挂上令人挑不出毛病的微笑离开。
艾维斯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军靴上还沾着暗红色的干涸血渍,肩章上的金属徽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随手将一把泛着蓝光的匕首扔在床头柜上,刀刃上还在滴落粘稠的黑绿色液体。
“发什么呆?”他扯掉沾满泥污的战术手套,露出指节上新鲜的擦伤,“过来。”
三天没见。
见到他卓溪之还是浑身一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此刻他语气里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让她想起走廊里那些拖拽的血痕。
“我……”她喉咙发紧,声音细若蚊蚋,“我不想过去。”
艾维斯挑眉,狭长的眼眸眯起,那道眼尾的疤痕随着表情而变化。
他突然上前两步,大手扣住卓溪之的后颈,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提了起来。少女纤细的脖颈在他掌心瑟缩着,像只被捏住命运的幼雀。
“看来这几天太纵容你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危险的笑意,“以为穿了漂亮裙子,就忘了自己是最后一个人类?”
卓溪之的身上早已被换上了一条真丝睡裙,藕荷色的裙摆拖在地上,与这末世的残酷格格不入。
恐惧像藤蔓般缠住心脏,她挣扎着去掰他的手腕,却触到他袖口下滚烫的皮肤——那温度高得不正常,仿佛体内燃烧着火焰。
“你发烧了?”她下意识地问。
艾维斯动作一顿,红瞳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深的阴霾覆盖。他猛地将卓溪之甩到床上,扯过床头的电子屏砸在她面前:“看这个。”
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中央是一张人体基因图谱,其中一条染色体被标红,旁边用猩红色字体写着“Omega-7病毒契合度100%”。
卓溪之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术语,只看到图谱下方附着的照片——那是她在图书馆打盹时的侧脸,阳光落在睫毛上,与此刻狼狈的自己判若两人。
“十年前病毒爆发时,人类基因产生分化。”艾维斯的声音冷得像冰,“一部分人变成只会撕咬的丧尸,另一部分觉醒异能却寿命锐减,而你……”
他伸出手指,指尖几乎要戳碎屏幕上的基因图谱:“你的血液里含有天然抗体,不仅能抑制病毒活性,甚至能让异能者的细胞再生。三天前在废弃实验室找到你时,你的血液滴在我伤口上,那些本该侵蚀神经的病毒孢子,全被你的细胞吞噬了。”
卓溪之猛地抬头,后颈的皮肤突然传来刺痛——她想起醒来时那片淤青,原来不是铁链勒痕,而是针孔。那些消毒水味混着铁锈味的记忆碎片瞬间拼凑完整,她被当成了移动血库。
“所以你囚禁我,就是为了抽血?”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把我当什么?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吗?”
“小白鼠?”
艾维斯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疯狂的偏执,“你比所有实验体加起来都珍贵。知道基地外那些变异藤蔓吗?它们的根系里全是病毒卵,而你的血液能彻底净化它们——昨天我带队清除南区障碍,被藤蔓划伤后注入你的血清,伤口今晚就愈合了。”
他撸起袖子,露出小臂上一道正在淡去的狰狞伤口,新生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粉色。卓溪之看着那伤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原来这几天餐盘里的营养液,是为了维持她的血容量;那些漂亮的裙子,不过是为了让她看起来更“健康”。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她猛地抓起枕边的台灯砸向艾维斯,“你这个疯子!放开我!”
台灯在半空被艾维斯徒手握住,金属灯杆被他捏得变形。他眼中的红芒骤然加深,像被点燃的火焰,身上的热气几乎要灼穿空气。
“乖乖的,别让我再看见你这样子。”
鲜血从艾维斯手中流出,嘀嗒在反光的洁白瓷砖上,像地狱中的彼岸,鲜艳却又充满禁忌。
卓溪之蜷缩在角落里,害怕眼前的变态真的伸手把她掐死,可最后艾维斯又离开了。
单向玻璃外的基地像一头沉睡的机械巨兽,数据流在屏幕上流淌成冰冷的河流。
卓溪之蜷缩在床脚,昂贵的丝绸床单缠绕着她的脚踝,却比铁镣更让她窒息。
艾维斯离开时留下的那盏床头灯亮着,暖黄色的光在天花板投下扭曲的纹路,像极了他眼尾那道狰狞的疤痕。
“最后一个人类……”
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腕上未消的淤青。
图书馆的阳光、咖啡杯的温度、指尖翻过书页的沙沙声,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日常,此刻都成了隔着十年病毒浩劫的幻影。
“十年……”,是她生命中被硬生生剜去的空白——她明明记得昨天还在复习期末考,怎么会突然多出这漫长的末世?
凌晨三点,基地的警报系统突然发出低沉的蜂鸣。卓溪之猛地抬头,只见单向玻璃外的走廊瞬间亮起红色警示灯,士兵们抱着枪械狂奔而过,脚步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她踉跄着扑到玻璃前,鼻尖几乎贴上冰凉的镜面,试图看清外面的混乱。
“警告:B3区隔离门失效,重复,B3区隔离门失效——”
电子合成音在基地内回荡,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巨响和……某种湿黏的嘶吼声。
卓溪之瞳孔骤缩,她看见窗外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被什么东西猛地拖进转角,那人的惨叫戛然而止,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丧尸……”
她下意识后退,背脊撞上冰冷的墙壁。艾维斯说的变异生物,原来真的存在。
艾维斯带着一身硝烟味闯进来,军装上的泥污尚未洗净,又添了新的血渍。他一把抓住卓溪之的手腕,将她拽到房间角落的金属柜子前:“躲进去,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外面发生了什么?”卓溪之挣扎着看向门口,“那些声音是——”
“别问!”艾维斯低吼,强行将她塞进狭小的柜子,“敢开门我就掐断你的脖子。”
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暴戾,在关门前的瞬间,他的手死死掐住她的下颌,“如果你想乘乱逃跑的话,我可不保证你能好手好脚的回来。”
说完,狠狠用力一甩,卓溪之的头猛的撞击了坚硬的墙柜壁,砸的她眼前昏花,耳鸣轰隆。
柜门被从外面锁死,黑暗瞬间吞噬了卓溪之。
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
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密集的枪声,夹杂着丧尸浑浊的嘶吼。
她蜷缩在冰冷的金属板上,听着子弹穿透血肉的闷响、士兵濒死的惨叫,以及某种利爪刮擦金属的刺耳声响。
时间在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有刀片在割划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枪声渐渐稀疏,只剩下零星的电流声和金属摩擦声。卓溪之屏住呼吸,听见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靠近柜子,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让她浑身僵硬。
柜门被打开,艾维斯站在光影交错的门口,左肩的军装被撕开一道口子,鲜血正顺着肌肉线条往下滴。他手里的枪还在冒烟,脸上溅着几滴黑红色的污血,眼神却异常明亮。
“出来。”他伸出手,掌心沾着温热的血。
卓溪之盯着他掌心的伤口,那是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边缘的皮肉翻卷着,露出诡异的青黑色。
“你受伤了……”
“不关你的事。”艾维斯拽起她,力道大得让她踉跄,“跟我走。”
走廊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墙壁上溅满了暗褐色的污渍,几具穿着军装的尸体倒在血泊中,他们的脖颈处都有撕裂的伤口。卓溪之不敢细看,只能死死跟着艾维斯的脚步,却在经过一扇半开的铁门时,眼角余光瞥见里面的景象——
那是一个实验室,中央的手术台上躺着一具被束缚的尸体,皮肤呈现出丧尸特有的灰绿色,却长着类似昆虫的复眼和利爪。
旁边的培养皿里漂浮着畸形的胚胎,数据线连接着一台正在疯狂闪烁红光的主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串她看不懂的代码,末尾反复出现“V-73”的字样。
卓溪之吓得浑身一抖,艾维斯恼怒地加重力气,感觉下一秒就要把卓溪之的手腕掰断。
“别看!”艾维斯猛地捂住她的眼睛,将她强行拖离。
艾维斯的手中滑过湿润的液体,他意识到怀中这个蠢笨的人类在哭泣,可他没有丝毫波澜,她不过是一个有着利用价值的人类,艾维斯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只要她不死,任何事都不会干扰到他。
他的掌心下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艾维斯勾起嘴角,嘲讽道:“不该看的东西,少看。”
他们最终停在一间更深处的密室前。艾维斯输入密码时,卓溪之注意到他受伤的左手在发抖,青黑色的纹路正沿着手臂缓慢蔓延。密室里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张金属手术台和一排闪烁着幽光的医疗仪器。
“躺下。”艾维斯指了指手术台,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要做什么?”卓溪之警惕地后退,“你的伤……是不是被那些东西抓伤的?”她想起刚才实验室里的怪物,“你是不是也会变成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