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百官们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喘。
皇帝将一本奏折掷下阶梯,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群臣心头一凛。
“瞧瞧,”皇帝怒火中烧,“他萧屹多大的能耐?儿子在京都前脚刚出事,隔日他的折子就从河西飞到了朕的御案上。你们猜猜,这位萧大将军,给他儿子讨公道的折子上,写了什么?”
崔阁老不怕死的上前捡起地上的折子,展开,赫然出现几个狂野大字:
“吾儿若亡,龙椅必裂;河西铁骑,踏平帝阙。”
皇帝冷笑,声音里淬着冰碴:“他在告诉朕,他萧屹的儿子若死在京都,下一刻他就带着十万河西军,来京都砸了朕的龙椅。”
“朕是天子,他竟敢这般**裸的威胁朕,难道他想造反不成?!”
“陛下息怒!”满朝文武齐刷刷地跪倒一片,额头触地。
河西军权,始终是悬在朝廷头顶的一把利剑。
皇帝显然怒气未消,他深吸一口气,追问:“叶廷风,案子查得如何了?第三日了,可有进展?”
叶廷风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沉稳:
“回禀陛下。臣奉命彻查四皇子遇害一案。经仔细搜索落霞山及周边,在一处隐蔽山崖之下,发现一具身着夜行衣的男性尸首。”
“仵作已验明,此人死于利剑封喉,手法干净利落,应是高手所为。其致命伤与四皇子胸前刀伤及萧世子所受之伤,不是同一路数。此外……”
他顿了顿,声音微沉,“在此人左耳后隐蔽处,发现一处刺青纹样,形似青鸾。”
“青鸾?”
“青鸾纹身?”
“这是什么?”
“从未听闻啊……”
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大臣们相顾骇然。
此时,顾明澈出列,朗声道:“陛下,臣有补充。前些时日,涉及宁王谋逆案的关键人证青锋,在狱中咬舌自尽。事后,仵作在其尸首下身私密处,亦发现一块令牌,上面雕刻的青鸾栩栩如生。”
“什么?那青锋身上也有?还藏在那等隐秘位置?”
“这莫不是个江湖势力组织?”
“以青鸾为令,行刺杀之事……”
“极有可能!”
顾明澈继续道:“此令牌在漕银案犯程仲卿之女程雪衣身上也有一枚。两枚令牌形制相同,现存于刑部库房。”
议论声更加嘈杂,大臣们脸上惊疑不定。
一股神秘、等级森严、与漕银案、宁王府有关,甚至可能牵涉皇子之死的势力,这对于朝廷的威胁之大,不言而喻。
皇帝听的眉头紧皱,目光扫视群臣,最后落在新科探花徐云初身上:“徐卿,你素来涉猎广泛,于江湖轶闻、奇门组织多有了解。这青鸾所代表的组织,你可曾听闻?”
徐云初出列,神色正常,恭敬回禀:“回陛下。微臣惭愧,江湖之上杀手组织虽多如牛毛,图腾纹样亦是千奇百怪,但以青鸾为记的组织,微臣确未曾听闻。”
“不过,青锋承认受宁王驱使,如今四皇子遇害现场又出现此成员尸首。莫非是……宁王?”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徐云初大着胆子瞥了眼上首的皇帝,话锋一转:“也有可能此组织是渗透进宁王府,那这势力可谓是深不可测,实在令人心惊,不得不防。”
皇帝缓缓点头,老大关进宗人府,前路已毁,没必要再去害已经残废的老四,他更倾向第二种可能。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叶卿,此案继续由你金吾卫全力追查,务必查出真相,凶手到底是何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刑部、大理寺协同办理。”
“臣遵旨。”叶廷风领命。
皇帝似耗尽了力气,缓缓靠在椅背上,食指撑着脑袋,沉默片刻,又问:“萧珩可曾醒来?”
太医连忙回话:“启禀陛下。萧世子伤势很重,失血过多,元气大损。幸得太医院全力救治,今晨已短暂苏醒片刻,但神智尚不清明,很快又陷入昏睡。性命暂时是保住了,只是这四肢……唉,仍需时日观察。”
皇帝无力地挥了挥手,“……退朝吧。”
落霞山的风波与萧屹那份奏折内容,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京都大街小巷。
茶楼酒肆里,说书人唾沫横飞,将四皇子如何遇害、萧世子如何重伤、萧将军如何震怒说得绘声绘色,末了总要拍一下惊堂木,长叹一声:“河西十万铁蹄啊!唉!”
就连街边玩耍的孩童,都拍着手,传唱起新编的童谣:
“落霞山,皇子殇,萧家郎,困高墙。河西马,刀枪亮,将军怒,震朝堂。”
“金疙瘩,死就死,城门破,没处藏。菩萨保佑萧家郎,安安稳稳快起床。”
这童谣简单直白,押韵上口,风靡全城。
它戳中了百姓心底最真实的恐慌:皇帝儿子多,死一个虽然吓人,但离他们太远。可要是萧家独苗死了,惹得他那手握重兵的爹发疯,河西军真打过来,那才叫灭顶之灾。
于是乎,京中各大小寺庙的香火前所未有的鼎盛起来,善男信女们挤满了佛殿,所求无他,皆是:
“菩萨保佑,萧世子平安无事,早日康复。”
“佛祖显灵,让萧将军消消气,千万别打过来啊。”
“保佑萧将军的儿子活蹦乱跳的,可千万别死。”
而被全城百姓虔诚祈祷的主人公萧珩,正半倚在绛雪轩的床榻上。
他半点没有命悬一线的自觉,反而有点忙。
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应付完太医和禁军后,通过墙角狗洞,与顾清妧传书。
齐武成了最称职的信鸽,在禁军眼皮子底下玩着心跳。
萧珩写:
「湾湾吾爱:
见洞如晤。
药膏按时抹否?脖子好了没?今日太医灌了三碗苦汤,苦得小爷想掀桌。想到你,才勉强咽下。小爷如此牺牲,你今日午膳可得多吃半碗饭。
想你!骨头疼,心更疼。
快回信安慰。
可怜的珩」
顾清妧提笔回信:
「萧无赖:
药在抹,疤在消。苦汤活该!听闻你嫌药苦摔了碗?四叔的脸都绿了。安分些。午膳吃了整碗饭,半块桂花糕,没你做的好吃,撑着了,满意否?
顾湾湾」
萧珩又写:
「顾小七:
冤枉,就你四叔那臭脾气,爷哪敢摔碗?是那碗自己长脚滑下去了。
小爷今日精神好,能单手揍趴齐武,就是……想你想得紧。
珩」
顾清妧回信:
「萧幼稚:
想我?自己好利索了翻墙来看。单手揍齐武?信你才怪。齐武说你现在连茶盏都端不稳。
再不好好养伤,胡思乱想,下次药里给你加双倍黄连。
顾湾湾」
萧珩再写:
「顾大夫:
你好狠的心,双倍黄连?小爷的舌头还要不要了?端不稳茶盏那是韬光养晦,懂不懂?爷这叫示敌以弱。
见不到你……那你今日穿的什么颜色衣裳?簪的什么钗?给小爷描述描述呗?解解相思苦。
再不给点甜头,小爷可要自己想办法偷溜过去看了。
相思成疾珩」
顾清妧回信:
「萧珩,你敢。
好好躺着,衣裳是月白色,簪子是你送的。满意了?
再提偷溜,我马上用石头堵死这个洞。
安心养伤,勿念。
顾湾湾」
两人就这般,隔着一堵厚厚的院墙,靠着一个小小的狗洞,你来我往,传递着对彼此的思念。
虽纸短,但情长。
十日后,萧珩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是昏睡多过清醒。
皇帝显然已等不及详细奏报,一道急令,将萧珩和玄英,召上太极殿。
天威咫尺,呼吸凝霜。
沉重的殿门开启,辘辘的轮椅声碾过金砖地面,显得格外刺耳。
轮椅上的萧珩,面色惨白,唇无血色,身上裹着狐裘,依旧难掩虚弱。
曾经戏谑恣意的少年郎,如今只剩一副破碎的躯壳。玄英推着轮椅,手臂上缠着绷带,脸上带着未愈的伤痕。
轮椅行至御阶之下停住。
萧珩掀了掀眼皮,语气没什么起伏:“残废之躯,无法行礼,陛下恕罪。”
皇帝长叹一口气:“罢了。伤势要紧。叶卿,你问。”
叶廷风出列,走到萧珩轮椅前几步站定,神色肃然:“萧世子,陛下垂询,请将落霞山当夜发生之事,如实道来。”
萧珩闭上眼,低垂着头,声音没有半分温度:
“是四皇子约我去的落霞山。他派人传信,言语挑衅。”
叶廷风追问:“约你何事?”
萧珩扯了扯嘴角,讽刺道:“还能为何?新仇旧恨罢了。三年前我废他右臂,他从未放下。”
“你们见面后,发生了什么?”
“见面后,他并未多言。”
萧珩猛然抬头,眼里带着无尽的恨意,“直接指使他身边一个看不清脸的黑衣人向我出手。那人功夫很高,我一个纨绔,只会些花拳绣腿,哪里是他对手。他瞬间便用内力震碎了我的手脚筋脉。”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适时地抽搐了一下。
叶廷风继续问:“那黑衣人呢?”
“得手后,他便走了。”萧珩喘息了一下,冷冷道:“然后,四皇子走到我面前,看着我像个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他畅快大笑起来。随后他说,现在我们都是废人了。不如玩个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叶廷风追问。
满朝文武脸色各异,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