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我们往彼此胸口捅一刀,生死有命。问我敢不敢赌。”
“你应了?”
“有病吧?谁会玩这么变态的对赌?”
萧珩眼神落寞,苦笑道:“我说我不赌,可、可那个疯子,二话不说,左手举起匕首就朝我胸口狠狠捅了下去。”
鸦雀无声,群臣垂首。
没想到四皇子竟如此疯狂?
“然后呢?”叶廷风紧追不舍。
“然后?”萧珩脸上露出惨笑,声音发颤:“他就一直笑,看我的眼神像毒蛇一样,我那时恨极了,只想……同归于尽。”
他猛地咳嗽起来,玄英连忙轻拍他的背,萧珩抬手制止,接着说:“我颤抖着拔出腰间的匕首,用尽所有的力气,朝他刺了过去,我想拉他一起下地狱。”
叶廷风追问:“你刺中了他?”
“刺中了他胸前。”萧珩话锋一转,“就在我刺下去的同时,一支箭破空而来,直接贯穿了他的后心。”
“箭?”叶廷风问。
“对,箭!”萧珩身体微微后仰,像个木偶一样挂在轮椅上,淡淡道:“然后,那个黑衣人又出现了。他手里拿着一张弓,朝我走过来,他说……”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上首的皇帝,扯了扯嘴角:“一个皇子,一个世子,都死了。边军和皇家不得干起来?说完,他就举起了弓,箭头对准了我……”
“玄英?”叶廷风看向推轮椅的侍卫。
玄英走上前,单膝点地:“属下赶到时,正看到黑衣人举弓欲射杀世子,拼命阻拦,但那人武艺高强,属下不是对手,被他重伤在地,眼看世子就要……”
玄英声音硬咽,用衣袖抹着眼泪。
萧珩缓缓开口:“我当时也以为必死无疑了。可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远处,突然收起弓箭,冷笑一声,转身离开。片刻后,叶将军就赶到了。”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
萧珩的叙述逻辑合理,细节惨烈,尤其是李承轩疯狂的对赌和黑衣人充满离间意味的话,深深敲在每个人心上。
皇帝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锐利的目光扫过形容枯木的萧珩,惊疑道:
“如此说来,老四他先捅了你,接着你刺中他胸前时,那背后一箭才是致命伤?而那个神秘的杀手,他的目的,是想让你们都死在落霞山?好让朕与萧屹彻底反目?”
“陛下,萧世子所言虽有其理,但终究是孤证。如何能服众?那黑衣人已死,死无对证,单凭此说辞,恐难定案。”一大臣立即上前质疑。
李承谨眼神如刀,语气带了几分强硬:“父皇,儿臣以为萧珩之言漏洞百出。若真如他所言,那黑衣杀手意在离间,为何最后关头不杀他灭口,反而自行离去?最后又被一剑封喉死在了落霞山?这岂不自相矛盾?分明是欲盖弥彰。”
兵部尚书则持不同看法:“萧珩伤势之重有目共睹,四肢尽废,胸口中刀,此等惨状岂能伪装?若非遭遇剧变,何至于此?那杀手最后收手,或许是察觉叶将军将至,仓促逃离,至于他为何死在落霞山,正是需要追查之处,岂能因此便认定萧珩撒谎?”
两派意见相持不下。
此时,叶廷风再次上前压下争论:“陛下,诸位大人。金吾卫并非仅凭口供断案。仵作对四殿下的尸身进行了详细复验。”
他详细解释:“四殿下胸前刀伤,创口较深,但入刀角度略偏,且根据创口周围肌肉纹理及骨骼碎裂程度判断,行凶者所用力量相对较小,更似女子或重伤虚弱之人全力一击所致。这与萧世子所述,他当时四肢被废,仅凭最后一股恨意和求生本能,用尽力气刺出一刀的情形完全吻合。”
紧接着,负责诊治萧珩的太医也出列:“回陛下,微臣等为萧世子处理伤口时,亦仔细查验。其胸前刀伤,由左肋下方斜刺而入,创面由下向上,角度刁钻,确系左手持刃所刺。四殿下右手被废,这些年,惯用左手。”
叶廷风道:“至于四殿下背后的致命箭伤,仵作验明,其贯穿力度极大,几乎与胸前的刀伤同时或稍晚瞬息刺入身体。两处创伤叠加,确实难以精确判断究竟哪一处直接导致了殿下的死亡。只能说箭矢造成的贯穿伤及内脏要害,其致命性可能性更大。”
李承谨面对这些仵作和太医提供的指向性明确的物证,一时也难以找到更有力的反驳。他目光狠毒地瞪着萧珩,冷哼一声。
萧珩疲累地靠在椅背上,眼皮半阖,不耐烦地问:“该说的,都已说完。该查的,叶将军也已查清。我该回去吃药了,能走了吗?”
这近乎无礼的惫懒态度,气得李承谨额角青筋直跳。
皇帝坐在龙椅上,心中天人交战。萧珩插了老四一刀是真,但是老四先刺了他,还废了萧珩四肢也是真,更关键的是,那个杀手的存在和其明显的离间意图,以及萧屹老匹夫那份的奏折……
最终,帝王权衡利弊的冷酷占了上风。
他开口:“四皇子李承轩,性情偏激,挑衅在先,伤人在后,最终遭奸人暗箭所害。萧珩虽有反击之过,但情有可原,且已身受重创,形同废人,朕不再追究其罪责。”
“此案,以神秘组织意图离间朝廷与河西边军,谋害皇子、构陷功臣之后结案。着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全力缉拿青鸾余孽,务求斩草除根。”
随着皇帝金口玉言,轰动京都的四皇子案,画上了句号。
几日后,围困公主府多日的三百禁军,终于撤离。禁军前脚刚撤走,后脚,顾清妧径直冲向了绛雪轩。
她推开房门时,萧珩正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口,面向窗外,似乎在出神。
听到动静,他转过轮椅,目若朗星,嘴角噙着一抹笑:
“顾湾湾,这么急吼吼的,是怕我跑了不成?”
顾清妧脚步顿了顿,她来过绛雪轩很多次,书房、暖阁她再熟悉不过。
可却是第一次进他的卧房,与极尽奢靡的书房不同,眼前这内室,却冷清的很。
一张宽大的拔步床,一个大衣柜,一张靠窗摆放的简洁书案,几把圈椅,便是全部的家具。
角落里零散地放着几个摆件,一尊白玉骏马,一张挂在墙上的牛皮小弓……除此之外,再无多余装饰。
这与书房的天壤之别,让顾清妧有些出神。
“看什么呢?”萧珩已起身走到她跟前。
顾清妧回过神,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睛,伸手拉着他坐到椅子上。
“刚做好的。”她将一碗杏仁豆腐端了出来,推到他面前。
萧珩靠在椅背上,摊开双手,声音夹杂着几分无赖:“手疼,抬不起来,七姑娘行行好?”
顾清妧瞥了他一眼,认命地拿起小银勺,边喂他边好奇地问道:“你这手脚,是怎么瞒过太医院的那些老古板的?”说着,一勺一勺的递到他嘴边。
萧珩道:“不过是手里握着他们一些把柄。”他满意地吃着,嘴角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了。
“主子,该换药了。”
“进来。”萧珩懒洋洋地应道。
门被推开,齐武端着药盘,林羽端着水盆,玄英端着药碗,齐刷刷地走进来。
三人抬眼就看到顾清妧正拿着勺子,一副喂食的模样,而自家主子则大爷似的靠着椅背,嘴角含笑。
他们脚步齐齐一顿,眼神交汇,此地不宜久留,默契地转身,就想溜。
“站住。”萧珩缓缓开口:“过来,换药。”
齐武硬着头皮上前,试探着说:“主子,这……该换药了,七姑娘要不……”他的意思很明显,姑娘家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顾清妧放下勺子,瞥了萧珩一眼,语气平静:“你们换吧,我又不是没见过。”
“……”三人瞬间石化,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清妧,又看看自家主子。
什么时候?进展这么快?到哪一步了?
萧珩哼笑一声,非但没觉得不好意思,还得意洋洋:“何止看过?还摸过呢。”
顾清妧没理会他的混账话,把碗往旁边推了推,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林羽帮萧珩褪下外袍和里衣,露出缠着绷带的上身。
当绷带一层层解开,左胸那道狰狞的、离心口只差分毫的刀疤慢慢出现,看着他健硕如山的体廓,又多了一道狰狞伤疤,顾清妧的眉头瞬间拧紧。
若他回了河西,上了战场,刀枪剑戟,他会不会……
萧珩察觉到她眼神的变化,微微侧了侧身,想挡住那道伤口,嘴上也岔开话题:“案子结了,你也别总想着那晚的事。仵作都说了,致命伤是我射的那支箭,跟你没关系。老皱着眉头,都不漂亮了……”
顾清妧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双乌黑沉静的眸子紧盯着他,神色略带几分郑重,道:“这次时机正好,不必在意我,按你的想法去做,回家吧。”
屋内瞬间一片寂静。
玄英三人大气不敢出,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赶紧包扎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