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妧用力摇了摇头。
“不,”她反手挣脱萧珩,从袖口内侧,捏出了一片薄碎瓷片。
“在来的马车上,李承轩给我灌水时,我打碎了茶盏,偷偷藏了一片。”
“从他开始和你说话时,我就一直在用这片碎瓷,割绑着我的绳子。就在他撕扯我衣服的同时,绳子终于被我割断了。”
萧珩飞快的握住顾清妧的双手,看着那纤细雪白的手腕,此时布满了道道勒痕和一丝血红的划痕,顿时心疼不已。
“他扑过来的时候,我挣脱了绳子,握着藏在袖中的匕首,刺向他。”
顾清妧目光坚定,对他说:“不管他怎么死的,我都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
落霞山的夜,万籁俱寂,凉风习习。
萧珩还未来得及再开口,破庙周围毫无征兆地亮起了寒光。
眨眼间,数百道身影涌出,将三人围在了破庙前的空地上。
玄英拔出佩刀,将萧珩和顾清妧护在身后。
萧珩强撑着想要站起,可身体晃了一下,靠坐在了旁边的断柱,他的呼吸很重,额间不断渗出冷汗,眼睛发红。
“你不是没受伤吗?怎么看起来这般难受?”顾清妧担心道。
萧珩眼皮颤了下,眼神不动声色地从她脸上移开,声音已经哑的不行:“我没事,你去玄英身后躲好。”
看着顾清妧听话的走过去,他身子一颤,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总不能告诉她,他这是憋得难受。
须臾,顾清妧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细节,那些黑衣人虽然将他们团团围住,杀气腾腾,但武器指向和攻击意图,明显是萧珩,完全避开了她。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们……似乎不敢动我。”她的目光直视着最前方的那个首领。
黑衣首领兜帽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但身体顿了一下。
他开口:“姑娘聪慧。既知如此,便请姑娘识时务些,自行离开,莫要自误。”
“呵!”顾清妧嗤笑。
黑衣首领显然失去了耐心:“既然姑娘冥顽不灵,那就休怪我等得罪了。”他向后一挥手,指向顾清妧,“把她带走,动作轻点。”
一名黑衣人得令,从人群中走出,朝着顾清妧逼近。
顾清妧眼神一凛,弯腰抄起了地上的弓箭,瞄准走向她的黑衣人,姿势与萧珩射杀李承轩时如出一辙。
“咻——!”
箭矢离弦。
那名黑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箭头已透胸而出。
“漂亮,”萧珩抚掌轻笑,赞赏道:“不愧是小爷一手教出来的。”
顾清妧持弓而立,微微扬起下巴,眼神睥睨。
那黑衣首领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清妧手中的弓箭,又猛地看向萧珩。此刻的萧珩,虽然依旧扶着断柱,但哪里还有半分虚弱?
“你、你不是……”黑衣首领颤抖道。
“不是什么?”萧珩挑了挑眉,嘲讽道:“不是废人?”他扶着断柱的手用力,身体稳稳地站直,还抖了抖衣袖,“一点猪血,一点演技,就把你们这些蠢货骗得团团转。”
“杀——!”
惊怒交加之下,黑衣首领再无半分犹豫,也顾不得什么命令,声音歇斯底里:
“一个不留。”
数道黑影如出笼的饿狼,手持利刃,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
萧珩迅速将顾清妧拉至身后,手中匕首化作道道银色流光,格开劈来的刀锋。
他动作迅捷,刀刀见血。
然而,刺客的数量实在太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萧珩将顾清妧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抵挡着大部分攻击。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沿着沾满血污的侧脸滑落,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
“萧珩,你还好吗?”顾清妧抱着他,头抵着他的下颚。
萧珩拍了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抚。
“呵,”萧珩对上黑衣首领,在格挡间隙,讥讽道:“对付我一个锦绣堆里的纨绔,居然出动这么多精锐,你们主子可真是……舍得下本钱。”
黑衣首领冷声道:“萧世子过谦了,您又岂是寻常纨绔可比。”
金戈交鸣,不绝于耳。
萧珩的锦袍被划开数道口子,手臂也添了新伤,鲜血浸染了本就污秽的衣料。被他护在怀中的顾清妧,感受着萧珩胸腔的起伏和手臂肌肉因用力的颤抖,她握紧了匕首,寻找反击的机会。另一边的玄英更是浴血奋战,剑法狠辣,但脚步已显虚浮,显然也到了强弩之末。
黑衣人却似杀不完的蝗虫,倒下几个,立刻又有新的补上。萧珩环顾四周,眼神凝重。
少顷,他伸手探向自己颈间,从衣襟里扯出一只骨笛,将骨笛凑到唇边:
“呜——呜——呜——!”
三声短促、穿透力极强的笛音,犹如凶兽的悲鸣,倏然撕裂了落霞山的夜空,飘荡在山林之间。
树影婆娑,草木微动。
破庙周围阴影里,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更多的身影。他们自黑暗中来,如鬼魅般,没有发出丝毫声息,统一着深灰色劲装,脸上覆着金属面具,手中是清一色的长剑。
人数之多,远超那些刺客。
没有喊杀,没有咆哮。
那些杀手,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已没了呼吸。
灰影交错,剑光如林倾泻,喉间血线绽放,心口刀锋没入,头颅无声滚落……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
破庙前的空地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黑衣首领倒地前,目光不可置信地瞪着萧珩。
上百名灰衣暗卫动作整齐划一地收剑入鞘。随即,他们面朝萧珩,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动作干脆利落。低沉整齐的声音,带着铁血般的肃穆,在寂寂山林中响起,传入顾清妧耳中:
“少将军。”
顾清妧一直知道萧珩的本事,所谓的纨绔只是迷惑世人的假象。
可这场面,也太震撼了些……
萧珩拥着顾清妧,爽朗大笑:“顾湾湾,看清了没?这才是你行哥哥的真面目。”
顾清妧瞥了他一眼,用手肘怼了怼他:“还不去检查下尸体。”
萧珩依言上前查看黑衣首领的尸体,却并未发现青鸾令牌。他指尖拨开尸体的鬓发,在耳后发现一枚简易的青鸾纹身。
他眸光一沉,心中了然。
求合不成,便欲除之而后快。
他缓缓抬首,神态不似先前轻快,目光沉甸甸地落在顾清妧身上,那憔悴的脸,颈间刺目的刀痕,她所承受的每一分苦楚,皆因他而起。
顾清妧瞧见了他眼底的痛色,疾步上前,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
她仰头直视他,不置可否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若再敢擅作主张……今生今世,休想再见我一面。”
萧珩扯了扯嘴角,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一整个吞进他的眸子。
玄英低声道:“主子,远处有呼喊声,是齐武和林羽,还有顾家……”
话音未落,萧珩抬手一挥。
无声的指令下达。
刹那间,数百名暗卫动作迅捷的搬尸、清理痕迹、抹去一切不该存在的线索……
不过瞬时,方才还尸横遍地的修罗场,竟已恢复得看不出异样。
顾清妧的目光扫过空地,最终落在李承轩的尸体上,指尖微颤:“那他呢?”
萧珩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里轻轻一按,语气平静:
“信我,我自有安排。接下来的日子,无论听到何种风声,切记不可冲动。”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轻柔地抚过她颈间刺眼的刀痕,心疼道:“安心养伤。”
言罢,他转过身,走到李承轩的尸体旁,席地而坐。在顾清妧震惊的瞳孔中,他拔出匕首,没有一丝犹豫地刺向自己胸膛。
“……”顾清妧怔住了。
这就是他想出的破办法?
萧珩闷哼一声,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却强撑着对她缓缓摇头:“……没事。”
随即,他朝玄英递去一个眼神。
玄英会意,出手封住了他四肢几处大穴,原本强有力的躯干,瞬间失去力量,软软地靠在了石柱上。
山路上,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行人神色仓惶地冲了过来。
“妧儿!”
“妹妹!”
顾廷筠和顾明澈连忙奔向顾清妧。
顾廷筠一眼便看到女儿颈间的伤和满身狼狈,再看到不远处倒在血泊中、气绝多时的四皇子,以及倚在石柱旁胸口插着匕首、面无人色的萧珩,饶是见惯风浪,此刻也惊得心头狂跳。
他与顾明澈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扶住眼眶通红的顾清妧,半架半抱地将她带向一旁的马车。
顾清妧挣扎着回头,只看到萧珩在血色中对她投来安心的眼神。
马车帘子落下,隔绝了万物。车轮碾过碎石,迅速驶离了这片血色山林。
叶廷风落在最后,目光先是扫过四皇子的尸体,又沉沉地落在奄奄一息的萧珩身上,眉头直打结,锁成了一个“川”字。
天色将明未明,街上行人稀疏。
载着顾清妧和父兄的马车,在微熹的晨光中缓缓驶进西城门,一路驶入顾府后门。
晨露未晞,空气微凉。
顾清妧踏入何园时,知夏正孤零零地跪在地砖上,身形单薄,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已哭了许久。
听见脚步声,她身旁同样红肿着眼的云岫抬头,看清是顾清妧,像离弦的箭般冲了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知夏闻声一顿,动作迟缓地转过头。
她脸上泪痕交错,嘴唇干裂,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
当看到顾清妧此刻鬓发散乱,外裳被撕裂的触目惊心,颈间那道未干的血痕更是刺眼的样子。
知夏大哭一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