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接着是一声沙哑的呻吟溢出唇瓣。
他猛地惊醒,霍然坐起。
萧珩茫然地瞪着帐顶,梦中的旖旎缠绵与现实的冰冷给他造成了强烈的反差。
低头,锦被下身体的异样反应清晰地提醒着他方才梦境的荒唐。俊俏的脸庞“腾”地一下红得滴血,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主子,您起了吗?该……”门外传来齐武大大咧咧的敲门声。
萧珩迅速下床,手忙脚乱地拿起外袍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尤其是身下那尴尬的部位。又将那片濡湿的床单连同被子粗暴地卷成一团,搂在怀里。
门被推开一条缝,齐武探进头来:“主子,这些换洗的让属下们来收就……”
话音未落,萧珩已经抱着那团“罪证”,低着头,像一阵风似的从齐武身边刮过,只留下一句低吼:“不用!”
齐武被撞得一个趔趄,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主子抱着被子,冲进了隔壁的净房,还“砰”地一声把门甩上了。
净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持续了好一阵。
再出来时,萧珩已换上了一身朱红织金锦袍,搭配松霜绿的里衬,实在灼人眼目。腰间玉带嵌着明晃晃的金扣,挂着一柄精致匕首和一个格格不入的香囊。发梢还带着水汽,整个人清清爽爽,俊美得晃眼。
只是脸上那层薄红尚未完全褪去,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刻意避开了齐武探究的目光。
齐武挠挠头,一边收拾着桌案上散落的小工具和一堆看不出用途的金属、玉石边角料,一边忍不住问:“主子,您这几日闷在屋里叮铃哐啷的,捣鼓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萧珩正拿起桌上的冷茶灌了一口,闻言手一顿,没好气地抬手就敲了齐武一个爆栗:“聒噪,主子的事少打听。”
齐武捂着脑袋龇牙咧嘴。
这时,林羽急匆匆地跳进门槛,脸上带着兴奋:“主子,今儿可是个好日子。您怎么还在这儿?时辰快到了。”
萧珩放下茶杯,瞥了他一眼:“什么好日子?”
“哎哟我的爷,”林羽一拍大腿,“七姑娘的及笄礼啊。您不去?”
萧珩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目光转向窗外,越过绛雪轩的院墙,落在隔壁何园。
那里,想必是宾客盈门,花团锦簇,亲朋好友都在为她庆祝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他看了很久,久到林羽脸上的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住了。
最终,萧珩收回了目光,语气决绝道:“不去。”
他迈开长腿,径直朝门外走去,衣袂带起微风,清朗的声音飘进两人耳中:“去千金坊。”
齐武用手肘碰了碰林羽,催促道:“还不跟上!”说完,迈着小短腿追了出去。
八月初八,金桂飘香。
顾府宾客们低语谈笑的声浪和丝竹管弦的雅乐交叠,织就一派喜庆的锦绣繁华。
今日是顾清妧的及笄礼,京都大半的权贵名流、清流世家皆汇聚于此,衣香鬓影,珠环翠绕,满园锦绣,盛况空前。
顾清妧的闺阁内,顾清菡细心地替她抚平裙摆上最后一丝褶皱,顾清玥拿着一柄小巧的玉梳,轻轻梳理着她如瀑般披散的长发,惊叹道:“七妹妹这头发,墨缎子似的,真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顾清妧端坐镜前,身着采衣采履,素面朝天,未施粉黛。
镜中人容颜清丽绝伦,挺翘的鼻梁,胜雪的肌肤,眉似远山含黛,杏眸清澈如秋水,唇色是天然的浅樱粉,未染半分胭脂却已透出玉质光华。
她微微垂着眼睫,听着姐妹们温软的絮语,心绪却像窗外飘落的桂子,无端地浮沉。
“七妹妹,紧张吗?”顾清菡柔声问。
顾清妧轻轻摇头,笑道:“不紧张。”只是目光掠过窗外那堵高墙时,有片刻的凝滞。
“吉时到——请笄者出房。”门外传来司仪的唱喏。
门扉开启,阳光倾泻而入,为她素色的采衣镀上一层金边。
顾清妧在姐妹们的簇拥下,缓缓步出房门,走向万众瞩目的正厅。
甫一出现,满园的声音骤然压低,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她步履从容,散落的长发在秋阳下泛着光泽,清冷的气质与这满园的热闹相撞,仿佛滚滚红尘中的一株空谷幽兰,遗世独立,却又不得不踏入这属于她的盛大庄重的仪式。
正宾崔老太君已端坐主位,赞者侍立一旁。观礼者按身份尊卑分列两侧,顾廷筠夫妇肃立主位下首,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
顾清妧行至厅中,盈盈下拜,赞者上前,高声吟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声落,崔老太君起身,神色庄重,从一旁托盘中取过一支白玉簪,稳稳插入顾清妧发间。发丝被轻轻挽起,少女的稚气仿佛也随之被束起一角。
礼乐稍变,顾清妧起身,回房更换初加的素衣襦裙。再次出房时,一身浅碧色衣裙衬得她越发清雅脱俗,步履间多了几分少女初成的娴静。
祝辞再起:“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崔老太君取过一支赤金点翠衔珠步摇,轻轻簪于发髻另一侧。珠玉微颤,光华流转,映着她如画的眉眼,平添几分端丽华贵。
她换上更为繁复精致的曲裾深衣,颜色是象征着华彩与活力的茜红色。当她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那份世家贵女的雍容气度已悄然绽放。
人群中,徐云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温润如玉的眼底深处,是惊艳与倾慕,以及一丝黯然。
气氛达到顶点。
祝辞庄严:“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崔老太君取过最后一支赤金累丝嵌红宝五凤钗,郑重地簪于发髻正中。
凤凰展翅,红宝璀璨,象征着女子及笄后最高的尊荣与责任。
顾清妧换上最为庄重的大袖礼服,衣袂飘飘,环佩叮当。
这一刻,她仿佛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光华内蕴,仪态万方,真正有了当家嫡女的威仪与风华。
满堂宾客,为这蜕变的一刻所震撼,赞叹声低低响起,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
一拜父母,感念养育深恩;二拜正宾及众宾客,以示成人之礼;三拜轩辕黄帝像,宣告正式成人。
礼成!
乐声大作,宾客纷纷上前道贺。
顾府上下喜气洋洋,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将这场盛大而完美的及笄礼推向了尾声。
顾清妧立于人群中心,承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赞誉与祝福。她唇角含笑,举止得体,应对从容。
唯有在她偶尔垂眸的瞬间,才能捕捉到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寂寥。
而寂寥的尽头,是绛雪轩的方向,是那个本该在此,却偏偏缺席的少年。
礼成后的喧嚣渐渐沉淀,顾清妧刚在几位夫人的赞扬中脱身,正想寻一处清静,衣袖却被一只小手轻轻拽住。
低头一看,是个十一二岁的姑娘,梳着可爱的双丫髻,穿着一身嫩绿的衫裙,如初春的新芽,圆圆的脸上嵌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小姑娘声音清脆悦耳,“万寿节那日你射箭的样子,好威风。像…像画本子里的女将军。”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拉弓的动作。
顾清妧唇角漾起笑意。
她蹲下身,平视着小姑娘的眼睛,问道:“你是哪家的小仙女呀?”她其实猜到了几分。
“我叫崔冉。冉冉升起的冉,姐姐叫我冉冉就好。”小姑娘挺起小胸脯,自豪地报上家门,果然是崔阁老最小的孙女。
“姐姐,我觉得你跟我见过的姐姐们都不一样。”崔冉歪了歪头,认真道。
“哦?哪里不一样?”顾清妧饶有兴致地问,顺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髻。
崔冉皱了皱小鼻子,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嫌弃道:“她们聚在一起,不是比谁的衣服料子更金贵,谁头上的簪子更稀罕,就是争着比谁的夫君官职高,谁生出了儿子……听得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无聊的紧。”
“可是姐姐,你会骑马射箭,还敢在那么多人面前要求,未来的夫君要唯你一人。太厉害了!”
顾清妧微微一怔,随即莞尔。
“可是,她们琴棋书画、针织女红……这些都比我做的好啊。”她轻握住崔冉的手,语调带着些许无奈:“冉冉觉得她们无聊,或许是因为……她们的眼界自始至终都在四方庭院。”
顾清妧站起身,目光越过水榭,投向碧蓝的天空:
“若她们也曾策马扬鞭,见识过天地辽阔;若她们也曾泛舟江湖,领略过渔歌唱晚的江南;若她们也曾攀登高峰,体会过汗水浸透衣衫后得见日照金山的狂喜……”
“她们又怎会甘心,将自己困囿于这后宅内院,一生汲汲营营那些浮华表象?”
顾清妧收回目光,温柔地拍了拍崔冉的手背:“等冉冉再长大些,就懂了。她们只是还未曾有机会,去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崔冉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十分坚定:“那我以后要去更远的地方,看更多的风景,成为像姐姐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