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面具下的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白玲,神情颇为坦然。
她看着墨尘,目光清澈,语气自然地开口问道:“墨先生,你的身体可好利索了?”
墨尘没想到她会主动关心自己,愣了一下,才点点头,声音依旧有些低沉:“已无大碍,多谢白姑娘关心。”
见白玲抱着的东西不少,他走上前伸出手:“我帮你拿。”
白玲看了看他,并没有客气,将手中那几卷有些沉重的书册递给了他,微微一笑:“有劳了。”
墨尘接过书册,两人便并肩,默不作声地沿着小径缓缓而行。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气氛虽不热络,却也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
青锋和楚轻舟的死并没溅起多大水花,毕竟京中这场大清洗,死的人不计其数。
艳阳高照,惠风和畅。
顾明澈走进了威武武馆后门,一路来到暗室,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息。
萧珩斜倚在木架旁,指尖随意地拨弄着一支精钢箭镞,发出细微的嗡鸣,一身宝蓝缂丝箭袖,衣襟袖口滚着赤金云纹,衬得他愈发丰神俊朗。
顾明澈坐在一旁,端起茶杯,语气带着些许凝重:“陛下对宁王可真是舐犊情深,不顾朝臣反对,硬生生地留他一命。”
“宁王倒了,看似尘埃落定,可这桩桩件件,发生得太过……丝滑了。孙茂才恰好被安王所救,青锋恰好在最关键时攀咬宁王,楚轻舟恰好在所有证据指向宁王时现身敲登闻鼓……”
萧珩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那双凤眸闪着凛然的寒光。
“一环扣一环,严丝合缝得令人心惊。明眼人都看得出,背后定有一只手在推波助澜。我们……”
“怕是不知不觉,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萧珩将箭镞“叮”一声丢回架子,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刀?呵,能被人当刀使,至少证明还有点用。怕就怕,用完即弃。”
“青锋,”顾明澈声音沉了下去,“关了那么久,都没撬开他的嘴,怎么偏偏在宁王被下狱,一切看似真相大白后,就自尽了?”
萧珩问:“死前可有异状?”
顾明澈叹道“当夜值夜的两个狱卒,其中一个半夜迷迷糊糊,说……说好像听到了一阵很轻很怪的调子,断断续续的,听得人心里发毛,后来就睡着了,再醒来就出事了。”
“难道……一首曲子就能杀人?这太邪门了。”
“惑心之术,自古有之,并非空穴来风。”萧珩冷声道:“尤其对于被精心驯养的棋子,一个特定的信号,就足以成为催命符。”
他走到顾明澈面前,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缓缓摊开。纸上是画着一只线条凌厉的青鸾。
“这是……”顾明澈瞳孔一缩。
“程雪衣身上的令牌,实物在你妹妹手里。”
顾明澈脸色瞬间变了:“我想起来了!妹妹之前,曾拿着一张青鸾玉佩图样,问我可曾见过。我看那玉佩样式古朴,青鸾极有神韵,不似凡品。”
他猛地看向萧珩,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后怕,“难道妧儿……”
萧珩坐下,翘起二郎腿,“楚轻舟的死,恐怕也和她有关。顾明澈,你能不能管管她?”
“我管的了吗?”顾明澈气急败坏地道,随即又问:“可是,青锋的尸体和他住的牢房仔细查验过,没有什么令牌啊。”
萧珩面色凝重,沉声道:“或许他没带在身上,又或许……”他凑近,对顾明澈耳语。
顾明澈眼神带着一丝难为情,片刻后点了点头。
萧珩理了理衣袖,目光轻蔑地看着那青鸾图:“你若找到了令牌,就去把顾湾湾手里那块也要过来,一同呈上去。不能总让他们躲在暗处,正好借着朝廷的势,搓一搓他们的锐气。”
他拿起那张纸,烛光下青鸾的羽翼仿佛在燃烧,低声叮嘱顾明澈:“这股势力以青鸾为象征,我怀疑与宫中某些隐秘有关联,暂时不要深挖了。”
顾明澈看着萧珩,这个年龄比他还小的少年,身上却背负着太多。
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萧珩带着顾明澈起身离开暗室,沿着狭窄的石阶拾级而上,回到了二楼临街的雅室。
雅室布置清雅,推开窗便能俯瞰安仁坊后巷的烟火气。
顾明澈随手拿起桌上一个精巧的九连环,手指灵活地拨弄着铜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盯着手中茶盏的萧珩,开口问:“河西你打算怎么回?陛下虽未明言,但人人皆知你是制衡河西的质子,京都这地界,对你盯得可紧。想悄无声息地离开,怕是不易。”
“唯有死遁!”萧珩面无表情地道。
顾明澈拨弄九连环的手一顿,语气沉重道:“可若萧珩身死,你又以什么身份掌军权?”
萧珩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语,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瓷杯边缘,目光却落在那扇半开的雕花木窗上。
窗外是青石板路,来往的贩夫走卒,还有对面那家新开不久、门脸不大的小面馆。
顾明澈见他久久不语,只是盯着窗外,心中好奇,放下九连环,也踱步到窗边,顺着萧珩的视线望去。
一辆马车停在了小面馆门前,车帘掀开,两个戴着素色兜帽、身形窈窕的姑娘先后下了车。
虽然面容被兜帽遮去大半,但那通身的气度,走在前头那个略显清冷的背影,顾明澈一眼便认出是自家妹妹。
顾明澈微微一怔,正想开口,却见萧珩像是被火烫到一般,猛地带着椅子“哐当”一声巨响向后仰去。
他手忙脚乱地扶住椅背,整个人僵在原地,死死盯着楼下那个身影。
“噗嗤——”
顾明澈先是一愣,随即看着萧珩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肩膀都笑得抖动起来,“哈哈哈哈!我说萧世子,您这是练的什么新功夫?还是……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了?”他揶揄的目光在楼下顾清妧和眼前的萧珩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戏谑。
楼下,顾清妧微微侧着身,目光扫向武馆二楼半开的窗户,蹙了蹙眉。
萧珩被她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后一缩,彻底躲开了窗口,只留下顾明澈还在窗边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一旁的阿牛指了指自己小店,热情地道:“顾小姐,快请进,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
赶车的阿丑,此刻也下了车辕。
他走到顾清妧和顾清菡身边,低声道:“两位小姐,小的……小的想去方便一下,就在附近,很快回来。”
顾清菡闻言只是随意地点点头:“去吧,莫走远。”
阿丑躬了躬身,脚步略显急促地朝着巷子深处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顾清妧今日和三姐姐上街,正好遇上了阿牛,阿牛热情地邀请她们来他小店看看。
她没想到这小店,竟开在了萧珩武馆的对面,愣神片刻,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小面馆上,在阿牛的引路下,与顾清菡一同走进了那间飘香的小店。
雅室内,萧珩听着楼下渐渐消散的声音,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他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袍,脸上重新挂上漫不经心的表情,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他走到窗边伸出手,“啪嗒”一声,将半开的窗户彻底关上。
顾明澈的笑声也渐渐止住,他看着被关上的窗户,又看看强作镇定的萧珩,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有些牵绊,又岂是关上一扇窗就能彻底隔绝的?
宁王案尘埃落定,皇帝经此一事,心力交瘁,对旧臣勋贵愈发猜忌,决意启用新鲜血液,填充宁王党倒台后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
数道圣旨颁下:
徐云初授翰林院修撰,入值中枢,掌修国史、实录,起草诏诰,常伴君侧,前途无量。
叶廷风因其忠勇侯府身份及顾家背景,又值宿卫力量需整肃之时,授金吾卫左卫将军。统领部分禁军,负责宫城及京畿的宿卫、巡查、治安。
江砚白授都察院监察御史。此职虽品阶不高,但位卑权重,掌分道纠察百官,直达天听。
崔临,崔阁老之孙。授刑部浙江清吏司主事,兼理诏狱,直接参与审理皇帝交办的重案要案。
长空如洗,雁字成行,声声清唳划破碧霄,一路向南而去。
庭院中的古树叶也染上了金边,秋风过,打着旋儿落了满院。
清晨,绛雪轩内室,阳光透过窗棂,暖洋洋地洒在凌乱的锦被上。
萧珩深陷在枕衾间,呼吸有些急促,白皙的面颊染着一层不正常的薄红。
他鼻尖萦绕的是清冽如雪的兰芷幽香,眼前是顾清妧那双水汪汪的杏眸,眼尾泛着诱人的粉,欲语还休。
她离得那样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娇艳欲滴的嘴唇,像刚出水的樱桃。他仿佛能感受到她发丝的柔软,缠绕在他的指间。
他俯下身,想要攫取那抹嫣红,触感是那样真实而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