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看着她被月色柔化的脸,心中百转千回。
顾清妧却并不执着于答案,又替他满上,声音有些许淡淡的惆怅:“我亲手酿的梅花酒,以后你怕是喝不上了,今日可要喝的尽兴。”她这话说得含糊,却比直白的言语更勾人心魄。
萧珩只觉得那酒意似乎上了头,浑身都有些发热。
他看着她,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点苦涩:“顾湾湾,你这酒里……是不是加了什么?”
顾清妧心尖一跳,面上却强作镇定,怒道:“你这是何意?怀疑我下毒不成?”她说着,竟伸手就要去夺他手中的酒杯,“那别喝了。”
萧珩却手腕一翻,轻巧地避开了,反而就着她的手,将杯中残酒饮尽。
他的指尖灼热,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腕内侧,那细腻的触感让两人呼吸皆是一窒。
“毒死我也认了。”他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声音喑哑了几分。
凉亭内的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弥漫着酒香、花香和一种无声的、拉扯的张力感。
顾清妧被他看得脸颊发烫,想避开他的视线,却撞进他那灼热又深沉的凤眸,又甘愿随着他一同沉沦。
她看到他喉结微动,看到他缓缓倾身过来,他身上的酒气混着他独有的松香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顾清妧,”他连名带姓地叫着她,声音哑得不像话,“你今晚来……真的只是为了饯行?”
醉意袭来,他眼尾泛着绯红,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意图明显得让她心跳如鼓。
顾清妧指尖微微颤抖,脑中的真实意图要被这暧昧炽烈的氛围烧熔殆尽。
她该推开他,该保持清醒……
就在他的唇即将碰触到她时,顾清妧猛然偏过头,他的吻堪堪落在她的唇角,柔软而灼热。
两人都僵住了。
萧珩的动作顿住,眼底的失落清晰可见,目光死死地盯了她片刻,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了些距离。
顾清妧心脏狂跳,慌乱地站起身,声音微颤:“我……我该走了。”
她转身欲逃,手腕却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紧紧握住。
萧珩没有强行拉回她,只是握着她的手腕,拇指在她光滑的皮肤上轻轻摩挲着,“东西还没拿到,就这么走了?”
顾清妧心中咯噔一声,猛地转身看他,却被他瞧得无所遁形:“你……你没醉?”
萧珩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语气夹杂着几分复杂:“你这酒里加的料,味道虽淡,却瞒不过我。从你出现在这里开始,我就知道……你必有目的。”他看着她,目光依旧深沉,“当真要搅进这摊浑水里吗?”
顾清妧被他戳穿,反而镇静下来。
她重新坐回石凳上,迎上他的目光,坚定道:“嗯。”
萧珩凝视了她许久,最终,他像是妥协了一般,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腰间解下一把钥匙,递给她。
“书房,暗室,第三个格子。”他言简意赅。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撑到了极限,身体晃了晃,竟直直地向后倒去。
顾清妧快速倾身过去,用力扶住了他倒下的身躯。他的头无力地靠在她单薄的肩上,灼热地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引起一阵阵痒意。
看着他沉静的睡颜,顾清妧心中百感交集。数年来,萧珩给予她的纵容当真是独一份的。
她抚上萧珩的脸颊,轻声呢喃:“我说过的……要你去做最烈的鹰,翱翔九天。可你若为鹰,我必不为雀,困于檐下。”
顾清妧迟疑了片刻,轻轻地低下头,微凉的唇瓣贴近他的唇,印下了一个如羽毛般轻柔的吻。
她将他安置好,让他伏在石桌上,缓缓走进了他的书房。
凉亭内,只剩下萧珩均匀的呼吸声,以及空气中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梅花酒香。
隔日,都察院御史弹劾楚家,直指已故靖安侯楚骁实乃宁王走狗,与程仲卿共同谋划漕银案,并为掩盖罪行,残忍杀害白家十三口。
刑部随即呈上了楚骁与程仲卿密谋的往来信件与账册,证据确凿。
然而,当刑部官差到靖安侯府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楚轻舟竟在消息传出前的短暂空隙里,仓皇遁逃了。
一辆运载着干草杂物的驴车,吱吱呀呀地行驶在城外偏僻的小道上。
楚轻舟蜷缩在干草堆中,心脏砰砰直跳,他稍稍探出头,发现四下无人,只有风声呜咽。
于是,他狼狈地爬下车,看着远处模糊的京都轮廓,脸上露出一丝庆幸。
“总算逃出来了。”他喃喃自语,扯了扯身上为了伪装而换上的粗布衣裳。
然而,当他定睛看清眼前的落脚之处时,脸色骤然一变。
这是一座早已荒废的破庙,断壁残垣,蛛网遍布,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阴森可怖。庙门歪斜地开着,里面黑黢黢的,仿佛一张噬人的巨口。
更让他心惊的是,破庙那残破的大殿中央,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站立。
那人身形挺拔,穿着一身深色劲装,墨发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周身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气息。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楚轻舟却像是见了鬼魅一般,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你还活着?不、不可能,我明明……”明明那一剑刺穿了他的心口,亲眼看着他倒下的。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月光恰好照亮了他一半与楚轻舟一般无二的脸庞。
他目光炯炯,讥讽道:“是啊,我还活着。让你失望了,二弟。”
他一步步逼近,怒道:“父亲被你亲手所杀,母亲和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都因你而死。楚轻舟,你告诉我,你还是人吗?你有心吗?”
面对墨尘的声声质问,楚轻舟惊骇过后,脸上反露出一抹笑容,语气带着一丝疯狂:“成王败寇……哈哈……我认了。只可惜……没能杀了你,没能得到我应得的一切。”
“你应得的?”墨尘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你应得的,只有地狱。”
“锃——”的一声清鸣,长剑出鞘,剑锋在月光下反射出森然寒光,直指楚轻舟的心口。
“楚轻舟,”墨尘冷道:“下去向楚家一百余口冤魂,赎罪吧。”
剑光如匹练,携着恨意,猛然刺出。
山夜寂寥,夜枭凄厉的叫声划破夜空,仿佛也在为这场手足相残的悲剧献上一曲哀乐。
深夜,刑部大牢。
只有远处牢头巡夜时钥匙串偶尔碰撞的叮当声。
青锋坐在铺着干草的角落,月光透过高墙上窄小的铁窗,吝啬地洒下一小片惨白的光晕。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几乎难以捕捉的箫声,如同游丝般钻了进来。
那曲调古怪,不成旋律,时断时续,带着一种钻入骨髓的阴冷。
青锋猛地一颤,一直低垂着的头缓缓抬起。
他听着那声音,原本死寂的眼底渐渐漫上一层深切的哀恸,低声呢喃,“还是……死了吗?”
也好。
他闭上眼睛,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重负,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微弱的弧度,毫不犹豫地用舌头抵出藏在齿间许久的微小毒囊。
从去刺杀萧珩时,青锋便含着它,这么多日,他庆幸一直没用到,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黄泉路冷,但至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走了。”他毫不犹豫地轻轻咬破,一股极苦的液体涌入喉间。
很快,他微微抽搐了一下,一缕黑红的鲜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淌下。
我们……便黄泉再见吧。
巡夜的狱卒打着哈欠路过,瞥见牢内情形,惊得手中灯笼差点掉落,凄厉的呼喊划破了死寂的夜空:“来人啊,犯人死了。”
近来,顾府这边,下人间悄悄流传起一则消息:七姑娘身边多了一位贴身侍卫。据说此人曾在南阳立下大功,帮着治理了水患,很得七姑娘看重。只是这人颇为神秘,总是戴着半边面具,沉默寡言,气质冷硬,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而此刻的墨尘,正在顾清妧的书房,他将在楚轻舟身上搜到的一块青鸾令牌,以及一把刻着“青锋”的短刃,交给了顾清妧。
顾清妧拿起那块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随后,她转身从多宝阁上的一个锦盒中,取出了另一块一模一样的令牌,是程雪衣身上的那块。
两枚令牌放在桌上,同样的小巧精致,同样的青鸾图腾。
墨尘站在下首,沉声道:“姑娘,这两块令牌足以证明,楚轻舟、程雪衣,乃至那个青锋,都属于同一股势力。而这股势力以青鸾为图腾,绝对有它的深意或渊源。”
顾清妧凝视着令牌,脑海中却浮现出萧珩顺手从内务府库房带走的那幅青鸾美人图。
这股隐藏在幕后的势力,可能还与宫廷旧人有所关联,其图谋之大,恐怕远超他们想象。
她按下深入追查的冲动,摇了摇头:“此事牵连甚广,背后水深不可测,暂时不宜轻举妄动。”
“况且,我的及笄礼在即,家中上下都盯得紧,诸多规矩礼仪,一时也抽不开身。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是。”墨尘恭敬颔首,随即退出书房。
他刚出何园院门,沿着小径没走几步,便迎面遇上了刚从学堂散课的白玲。她怀里抱着几卷书册和一些小巧机关模型,显得有些吃力。
两人骤然相遇,脚步皆是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