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链在楚轻舟的出现和指控下,彻底闭合,再无转圜余地。
皇帝令三司倾尽全力,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搜查令下,宁王名下的那座京郊农庄被掘地三尺。地窖深处,果然起获了带着漕运印记的五万两官银。
虽然数目不大,但很可能是被宁王挥霍殆尽。
紧接着,刑部突袭搜查宁王府。
书房内一处极隐秘的夹层被破开,一本本记录着宁王多年来贿赂朝臣、收受地方孝敬、克扣军饷、贪墨工程款项及豢养上千名死士的账册暴露无遗。
时间跨度之长,数额之巨,牵连官员之广,触目惊心。
宁王犯谋逆大罪,陛下念及亲情,判终身监禁宗人府。削除一切爵位、封号、封地,褫夺宗室玉碟,贬为庶人,死后不得入皇陵。
宁王府所有家眷流放三千里,其名下所有财产,抄没入国库。
抄家流放当日,宁王府哭声震天。
孙茂才判处斩立决,抄没家产,夷三族。
青锋念其最终指证主谋,揭露部分真相,免死罪,终身监禁。
账册所涉其他官员,按贪墨数额、情节轻重判罚,朝堂为之一空,血流成河。
靖安侯府平反昭雪,恢复名誉及追赠。楚轻舟承袭靖安侯爵位,赐还府邸,赏赐金银田产以作抚恤。
宣判之日,被关押在宗人府牢狱的宁王,面如死灰。
朝堂之上,风云激荡。
安王李承羡的名字,伴随着这场雷霆万钧的清洗,以一种无可争议的姿态,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心中。
他以一己之力,撬动了看似坚不可摧的宁王势力,其手段之精准狠辣,心机之深沉缜密,令人侧目。
曾经那个无人看好的透明皇子,短短两月,已是朝堂上举足轻重、锋芒毕露的实权亲王。
宗人府深处,阴冷潮湿,厚重的铁门“哐当”一声打开。李承泽枯坐在石床上,曾经的天潢贵胄,如今只剩一身囚服和满眼血丝。
听到声响,他抬起头,缓缓走到门口。
太后面容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年,那双眼眸此刻盛满了刻骨的悲痛与愤怒。
支撑着她摇摇欲坠身体的,是身侧一个身着锦袍、神态慵懒的俊朗少年。
萧珩扶着太后的手臂,脸上还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来的不是阴森牢狱,而是哪个热闹的戏园子。
“承泽,”太后挣脱萧珩的搀扶,踉跄着扑到铁栅栏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颤抖道:“你看着我,告诉皇祖母,温家……定国公府满门一百八十余口……真是你干的?”
她血脉相连的母族,一夜之间,化为焦土。这份痛,日夜噬咬着她的心。
李承泽看着皇祖母眼中刻骨的痛恨,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熄灭。
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人做了局。滔天的冤屈和不甘瞬间冲垮了理智。
他隔着铁栏“噗通”一声重重跪下,“皇祖母明鉴啊。”
他缓缓抬头,额上瞬间红肿了一片,嚎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是贪了军资,我该死。可那两场灭门惨祸……不是我做的,分别是有人嫁祸于我,我再混账,再利欲熏心,也断不敢对您的母族下此毒手啊。我图什么?就图温家手里那些军供链吗?”
太后的手微微颤抖,看他吼得声嘶力竭,涕泪横流,那份冤屈不似作伪。
就在这时,一直抱臂倚在门框边的萧珩,轻轻“啧”了一声,带了点玩味的语气开口:“表哥,瞧你嚎的,跟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他慢悠悠地踱步上前,站在太后身侧,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弹了弹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可这证据,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啧啧…”
他顿了顿,那双漂亮的凤眸微微弯起,带着促狭的笑意,“不过……话说回来,表哥你身边那些忠心耿耿的心腹幕僚呢?怎么在这要命的时候,人影都不见了?该不会是觉得表哥你这艘船要沉了,提前卷铺盖溜了吧?”
“杨奉?!”
李承泽猛地从地上弹起,双手疯狂地摇晃着铁栅栏,发出哐啷巨响,吼道:“杨奉,那个老匹夫,他在哪?”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怨恨的目标,“是他,一定是他。我的事他最清楚,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都是他经手的,是他出卖了我。萧珩,你快把他抓来。”
萧珩嗤笑一声:“杨奉?阳奉阴违!是个好名字,表哥你能进这地方,真不冤。”
萧珩看着他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嘴角笑意更深了些。
太后闭了闭眼,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
萧珩再次伸手,稳稳扶住她,关切道:“外祖母,这地方腌臜晦气,咱们回宫吧。”
时近夏末,天气却依旧闷热。
墨尘的伤势在精心调养下已好了七八成,行动已无大碍。
他正坐在窗边,望着院中郁郁葱葱的树木出神,眼神沉寂如水,却暗藏着汹涌的波涛。
脚步声轻轻响起,顾清妧带着一身微热的风走了进来。
墨尘起身,恭敬行礼:“七姑娘。”
顾清妧微微颔首,打量了他一眼:“恢复得不错。”她走到桌边坐下,示意墨尘也坐。
“托姑娘的福。”墨尘依言坐下。
顾清妧没有过多寒暄,语气平淡:“京中的消息,想必你也知道了。宁王顶了所有的罪,下了宗人府。楚轻舟,如今可是风头无两,不仅顺理成章地继任了靖安侯爵位,还得了一堆赏赐,俨然成了这场风波里最大的苦主和受益者。”
墨尘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声音冷硬:“跳梁小丑,沐猴而冠。”
他岂会不知,楚轻舟不过是那幕后之主推出来指控宁王,又能继续维持靖安侯府这颗棋子有用的傀儡罢了。
弑父杀兄之徒,竟能踩着亲人的尸骨享受荣华富贵,何等讽刺。
“他现在正是最得意的时候。”顾清妧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眸光深邃,“你觉得,在他最志得意满、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时,让他从云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如何?”
墨尘猛地抬头看向顾清妧,沉寂的眼眸中燃起一簇灼热的火焰。
他小声询问:“姑娘有计划了?”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把楚家和程家勾结参与漕银案的铁证,公之于众。”
“只要楚骁和程仲卿密谋的账册、信件出现,楚轻舟这个新任靖安侯,立刻就会从苦主变成钦犯。他如今得到的一切,都会成为勒死他的绞索。”
她目光落在墨尘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不过,如此一来,靖安侯府的罪名可就彻底坐实了,再无翻身之日。你当真……不要那侯府爵位了?这可是你楚家世代基业。”
墨尘听完,脸上没有任何犹豫和不舍,反而露出一抹冷笑:“侯府?如今我只身一人,那沾满了我父母亲人的爵位,不要也罢!”
顾清妧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那你等我两日。”
她站起身,心中已有计较,楚骁和程仲卿往来密谋的那些账册和信件,还在萧珩手里。
如今,是时候让这些东西派上用场了。
只是……要如何从萧珩那里拿来呢?他之前就强调过不让她再继续探查,直接去要,他定是不会给的。
顾清妧眸光微闪,需要想个稳妥的办法。
月色如水,朦胧地洒在绛雪轩的凉亭上,四周花香暗浮,虫鸣低语。
萧珩披着一身微凉的夜露回来,远远便瞧见凉亭内倚栏而坐的那个熟悉身影。
她一袭浅色衣裙,沐浴在清辉之下,侧影纤细,脖颈微扬,专注地望着天上的弦月,整个人仿佛笼着一层柔光,皎皎如月,却又带着难以琢磨的清冷。
萧珩脚步顿了顿,按下心头那翻涌的复杂情绪,才缓步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顾清妧回过头来。
月色下,她的面容看得不甚真切,唯有那双眸子,亮如繁星,直直望向他。
“你回来了。”她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日里似乎软了几分,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萧珩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扫过桌上摆着的酒壶和两只白玉杯,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中带着淡淡梅香的酒气。
他忽而笑了笑:“你今日夜访绛雪轩,是来找我喝酒的?”
顾清妧垂下眼眸,执起酒壶,为他斟满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荡漾出诱人的光泽。她将酒杯轻轻推到他面前,低柔道:“我来……为你饯行。”
她抬起眼,目光盈盈地望着他:“什么时候走?”
萧珩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他端起酒杯,手不经意间擦过她还未完全收回的指尖,两人皆是一顿。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中带着梅香的酒液滚过喉咙,才稍稍压下那抹浮上心头的悸动,声音有些发沉:“快了。”
顾清妧又为他斟满一杯,自己也端起一杯,轻轻抿了一口,状若无意地问:“河西……很远吧?”
“嗯,与京都隔着千山万水。”萧珩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那……还会回来吗?”她又问,语气轻得像是在问今晚的月色美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