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芒中高一年级迎来首次月考,性质跟摸底考差不多。考试考两天,单人单座,按中考成绩排序,A班前三十名都能在本班考,秦辛园则领着头带后十五名浩浩荡荡进了B班。
这一个月以来,他们每天六点十分在芒树前见面,夏夕维总是来早那么一两分钟,夏尔见每次都是他在等自己,今天终于忍不住说:“你每次都来那么早干嘛?天怪冷了,别感冒了…影响考试。”
夏夕维从书包里拿出剥好的鸡蛋,先递给他一个,才说:“没事,我也就在这站了十多秒。”
“……”夏尔咬下一口,口齿模糊地说:“还有,鸡蛋我也自己剥。”
“……”
见他吃完,夏夕维递过去最后一个:“你也说天气冷了,在路上剥很冻手的,而且也不好丢垃圾……只是剥个鸡蛋,又不是缝衣服,没事,不繁琐的。”
夏尔沉默着吃完,拍拍手,望着向下蜿蜒的宽敞大路。夏夕维拿肩膀碰了碰他:“冷,把手放兜里。”
“……”夏尔照做。
片刻后,夏夕维又咕哝道:“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前面热的时候一直开着校服拉链就算了,现在秋风刮那么大,衣服链还是要敞着?你想想,因为不拉拉链已经被杨蒙说过几次了?今天校门口好像是他执班。”
“……我不冷。”
“行。那伞呢,你是不是也没带?”夏夕维扫向他的书包两侧,那两个小挂袋,一个放了水杯,另一个空空如也。
夏尔垂下眼神,把拉链从底拉到头,尖下巴顺势埋进了衣领里,闷声说:“嫌沉,没带。”
夏夕维整理着他后脖颈的领子,手上的温度不可避免地触及夏尔的皮肤,后者冷不丁颤了一下。
夏夕维轻轻蹙眉:“大家都穿厚卫衣了,你还在穿薄薄的单衣。”收回手,他继续嘟囔:“昨天晚上不是跟你说了么?今天要下雨,让你多穿点,带把伞……”
伞的尾音刚落,上空神奇地落下几滴湿润……夏尔抹去了鼻尖上的一滴水,有些埋怨地看向夏夕维,后者笑眯眯从包里拿出伞来撑在上空:“你自己没带的喔。”
“……”夏尔淡淡收回眼神,加快脚步往前走,声音在雨里往后飘:“以防被雨淋成落汤鸡,我先走几步。”
丝丝细雨一片片投射过来,后方,夏夕维急匆匆跟上来,把伞挡在他前面:“怎么不经逗。”他递给他另一把伞,“喏,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话,所以给你备了一把。”
“……”夏尔怔了一下,缓缓接过。
夏夕维温声催促:“快撑伞,雨越来越大了。”
“……好。”
“一点都不好,我数学要完了。”考完上午两门,在喧闹的食堂,秦辛园生无可恋地跟隔壁桌抱怨着。
隔壁桌的揶揄:“你A班的都说不好,那我们这些普通班的岂不是连你口里的‘不好’都达不到?”
“哪的事,我是我们班的吊车尾,我和你们的‘不好’差不多……还好这次不分班,不然我指定被淘汰下去。”秦辛园酸兮兮地狠狠吞了三片青菜。
隔壁桌道:“那也不会啊,就你那灵活劲,下个月上点心,肯定能挤进你们班中游。”
“但愿吧。”秦辛园正苦恼不已,旁边安安静静吃饭的夏夕维忽然碰了碰他,附耳道:“吴同学过来了,就在我们后面吃饭。”
“!!!”秦辛园触电一般弹跳起来,支支吾吾:“我饱了,我复习去了,我来不及了,我该上课了!”
“???……”
所有人为之一惊,目送他飞也似的左扭右拐跑出了食堂。
夏夕维问对面的宋西月:“他咋了?”
宋西月也满脸疑惑,摇了摇头,看向身旁的夏尔:“他咋了?”
夏尔:“……”他更不可能知道了。
考试这两天秋雨绵绵,形成的水洼较多,清晨晚间晦暗时,猝不及防就会踩进去,一两下还好,次数多了,鞋子也就湿了。一上午的功夫,食堂、教学楼里已经全是湿湿润润的鞋印,稍不留神,就会滑倒,那时候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很不幸,从食堂飞奔回教室的秦辛园中招了。
等另外三个到了教室,就见他生无可恋地横躺在夏尔和夏夕维的椅子上,气若游丝地说:“我大腿根摔麻了。”
三人立即上前,夏夕维摸了摸他的大腿:“怎么摔的?还痛?”
秦辛园眼神空洞:“没感觉……我人已经麻了。”
宋西月拉起他的上半身,就要背他:“上来,去医务室看看。”
下一秒,秦辛园自顾自起身,全身僵硬地扫了一圈教室里的人,班里这会人少,大概都去放书的活动室复习了。放心了,他才语气沉沉地说:“我摔得四脚朝天,被吴同学看到了……是她和她的朋友扶我起来的。”
宋西月忍着笑,劝慰:“那很好啊,是个好的开始。好多偶像剧都是意外开始的嘛。”
秦辛园:“屁……我上个星期加她微信了。”
夏夕维:“没加上?”
秦辛园点头:“加了。”
夏夕维:“加上之后呢?”
“她……她拒绝我了……”秦辛园目色苍凉。
“……”一旁三人这会也捋清楚了。秦辛园呢,上星期告白没成功,早上月考不理想,狼狈摔了一跤还被喜欢的女生看了个正着……换任何一个花季少年来都会有些承受不住。
夏尔同情地说:“她不是扶你起来了么?说明对你还是善意的,还是认同你们之间的同学关系,你们可以继续做同学,不用尴尬。”
夏夕维立即用“哈哈哈哈”盖过了这句话。
秦辛园目光黯淡地看着夏尔:“小状元,虽说除了讲题外,这是你第一次用这么多字跟我说话,但是,你还是别说了吧……”说着,竟真的飙下两行清泪。
夏尔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道歉了。宋西月则赶紧拉着人回了座位:“要午休了啊,你还想让她再看见你哭啊!”
看着他们俩的背影,夏夕维坐下后,不知是感叹还是不理解:“喜欢一个人会这么伤心吗?”
“因人而异。”夏尔翻开重点要考的古诗词,开始一目十行的回顾知识点。
片刻后,夏夕维随口问:“你呢?”
“……我不会伤心。”
那么,是有喜欢的人了。夏夕维讶异不已:“你也有?!……本校的?本班的?”
“……”
夏夕维确实很震惊,他下意识觉得夏尔的性格是不会轻易动心的……毕竟是朋友的**,夏尔长久没吭声,他也就没继续追问了,开始专心记书上红艳艳的古诗词中心思想。
看完两首,忽然听见身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很闷的“嗯”。
夏夕维转头看去,夏尔正在默写诗词,写的格外用力,黑色墨水不均匀地晕开了很多——他似乎有些慌乱。
“夏尔?”
夏尔头也没抬:“……嗯?”
“你刚刚说话了?”
“没有。”
“……喔。”
*
第二天下午,考试结束后就是国庆 中秋的假期。许诺在黑板上写满各科作业,分发完试卷后,特意留了假前最后一整节晚自习让学生自由安排。
于是,许诺一离开,一些放松吹牛,一些马不停蹄地做作业。秦辛园自然是前者,但吹牛吹得很不开心,于是伤春悲秋地向后面传纸条——
明天去看电影《看不见的客人》。看下午场。两点三水商场会合。
夏夕维把纸条递给同桌,问:“去么?”
夏尔本来不想答应,但是秦辛园无精打采了两天,昨天自己还惹得他流了两行泪,不好再扫他兴,于是应下了。
放学后,秦辛园照常跟家附近的同学先走了。已经放假了,年级里说,住宿生可自行安排,有条件的可以提前离校。夏夕维便喊宋西月今晚去他那儿住,这会,和夏尔一起在宿舍楼前等他收拾行李。
宿舍楼前就两盏相隔甚远的微弱路灯,又逢下雨,楼前的空地更显晦暗了。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话,忽然,余光里有道黑糊糊的身影直直疾奔过来。
夏夕维眼尖地快速判断出那身影的方向后,向隔壁一步,把夏尔及时护到另一边。在黑暗中,眼神淡漠地扫向那个人。
来人停下后,有些不确定地问:“夏尔?……”
是个女生,但他不认识。夏尔有些莫名其妙:“嗯。你是?”
女生嗫嚅道:“我一直在等个机会去你们班找你,但这几周都太忙了……喔,我是写情书给你的那个……你看了么?”
这,还真没看,情书至今完好无损地放在柜子里。但直接承认没看,总归有点不礼貌。只好说:“看了。”
女生的声音隐隐有些激动:“那……你怎么说?”
夏尔尽量温和地说:“抱歉啊,对不起我没有早恋的想法,不好意思。”
“……”
雨声忽有些大,打在雨伞上的力度也重了许多。女生有些不死心:“那……能加加微信吗?”
夏尔:“抱歉,我不常看微信,加了也无法聊天。”
女生紧跟着他的话说:“那Q.Q呢?”
夏尔摇摇头:“……不好意思,也不玩。”
女生似乎笑了一下,语气有些感慨:“好吧……对了,我叫白梦,高二年级政史A班。”
夏尔点头:“好,我记住了。”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远去,最终没入不远处的另一栋宿舍楼。
这时,夏夕维才开口说:“挺会拒绝人了啊……之前说好我帮你拒绝的,你都没用上我。”
夏尔淡淡地说:“把所有道歉的词语用到拒绝中,就差不多了。”
“开窍了。”夏夕维拍拍他的肩。
“……”
其实不是开窍,是经验积累成功了。这一个月,不知有多少人来加他,除却年级和班级里确实想跟他拉近关系的同学外,其他都是来告白的。
一上来就是长长一段表白,一般以心动时刻开头,各种夸夸赞赞承上启下,以“你愿意吗”结尾。夏尔都看了,毕竟是自小养成的习惯,有几个人的他还帮忙改了错别字和语病,发回去时,他估计都不知道人在聊天框那边已经懵成啥了……
花季雨季时的喜欢大多数是朦胧的,因为没有体验过、对喜欢的理解模糊不清,所以仅靠外在条件去达成喜欢,譬如长得好看,譬如成绩优秀,譬如有艺术才能……
而夏尔,外貌和成绩这两项都占了。刚开学第一周的时候,已经和夏夕维一起被校园Q.Q表白墙评为了高一年级双级草,甚至,一些学生正如火如荼的替他们争校草,其中,“状元”和“探花”的中考成绩还成了他们竞争的有力武器……
这些事是秦辛园传来的,他后面还兴致勃勃地加了句:“级草校草什么的虽然没我们的份,但是班草候选人里,我和西月都上榜了!我正准备截屏发朋友圈,可谁成想,我俩后面还跟了个樊渊,真是哪哪都得跟着我们……”
夏尔当时一笑而过。后知后觉却有些唏嘘,初中的时候,就因为他独来独往显得不合群,性格也异常冷静让人不易亲近,同学们便传他莫须有的检查证明:聪明过度伴随有轻微精神病。
而现在,他只不过顺势和三个人交上了朋友,“待遇”竟然一下子就上来了……
原来,在一部分人的眼里,他人展现特性是一种无法饶恕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