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芒时节 第15章 矢车菊

夏尔在山下的花店里提前预订了一盆矢车菊。8月31日转眼来到。这天，七点半的清晨里，他往山下走去。

金色的太阳光线不均匀地铺在路上，车流是往下的，行人也是往下走的，因为两公里外才是他们工作的市区。

下山后又走几百米，正好八点，花店正好开门。

花店还没有招牌，是一栋镶嵌在密密芒树里的三层小楼，南洋复古风，一层拥挤着鲜花，二三层住着店家。花店老板姓白，是个刚刚毕业的姑娘，勤劳、热情，盘下这复古洋楼后就着手开了这家花店。

“您好，单号？”一个正低头摆弄花盆的姑娘起身问。瞧着，是这几天巷子里聊到的那位大学生店主了。

刚进来正环顾店内的夏尔定了定，瞄了一眼手机页面：“你好，K31。”

白老板走向柜台，再确认一句：“矢车菊？”

夏尔：“嗯。”

“其实现在该是矢车菊落花的时节了，你前天下单的时候我还担心呢……还好，很幸运，这盆很奇特，花期莫名地很长。”她端出一个白瓷花盆，挺大的盆口正被深蓝色的花完完全全占据遮盖。矢车菊开得正肆意。

她拿过一个透明的坚硬袋子，开始熟练包装。

白老板忙中抽空道：“冒昧问问，是送朋友的吗？”

夏尔微微愣了一下：“是。”

白老板抬头一笑，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她特地找出白色的蕾丝带子：“那我给你包一下……你放心，这花一直能开到九月中旬。别的嘛……矢车菊好养，每日浇一次水，确保晒着太阳就好。”

夏尔抿唇一笑：“知道了。”

临走前，白老板往袋子里加了一包东西：“矢车菊的种子，赠送的，种下的话，花开的面积能有我两个柜台这么大……芒果山的秋天比别处早，这几天正是它的种植季节，我看这儿都是独门独户，院子也大，正好，你拿回去种一种。”

“……”夏尔正想拒绝，忽然想起尘山路那栋院子光秃秃的别墅。下一秒，他收下了：“好，谢谢。”

白老板：“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欢迎光临。”机械的电子音响起。距离百年芒树三百米远的地方，超市开了门，光临声此起彼伏。

夏尔像往日一样目不斜视地穿过超市前的路。走了几步，他默默退回来，和店里正吃下第一口泡面的人四目相对。

旭日东升，超市的玻璃仿佛涂了厚厚一层白色，在太阳光线下显得浓雾重重。夏夕维的头发长了几寸，乌黑的发丝凌乱地盖在双眼皮上，白皙的皮肤被泡面冒着热意的细烟一下下覆盖，不仅没有微微发红，反而生出了冰霜之色。

夏尔盯着，愣了愣。忽然觉得也对，周围没人的时候，夏夕维也跟他一样，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进了店内，他问：“怎么一大早上吃泡面？”

夏夕维已经替他拉开了旁边的高脚凳，声音温柔，抹着一层沙哑：“姜姨昨天晚上被紧急叫回北安了，要提前布置今天的宴席。我等会也得回去。”

“宴席……”夏尔把花盆小心放好，心里有点不快，“生日要回去过？”

“嗯。本来说好就在芒果山简单过一下，但是爸爸那边……总之，要来的客人都住在北安，也不好把人家叫到芒果山来。”

夏尔没多说什么。毕竟夏夕维是夏忠明的独子，他的生日便不仅仅是他的生日了。

“吃早饭了么？”夏夕维问。

其实吃了，但夏尔摇头，说：“外婆煮了面条，去家里吃吧。”

夏夕维看看他，又看看刚让老板加了煎蛋的方便面，左右为难。下一瞬，一双白净修长的手稳当又快速的把泡面移走了：“走吧，等会面就凉了……帮我拿花。”

“好。”

路上，夏夕维喜爱地透过袋子瞧着里头蔚蓝的花，直觉告诉他那就是夏尔给他的生日礼物，但是他又怕自作多情，于是“绕着远路”问：“夏尔，你们院子里的盆栽也很多，都是你养的？”

夏尔捧着一碗香辣味方便面。出众的面貌一本正经做着稍显滑稽的事，反而增添了许多魅力，正引得过路游客笑嘻嘻地瞄着。没等他回话，就有两个年轻的女生过来打了招呼：“小哥哥，这方便面是哪家的？”

“……”夏尔往后看了看，“那家超市。”

“喔……”她们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眼睛亮亮地问：“你们俩是模特吗？”

两人同时摇头。

“长得这么优越，居然不是么？……那考不考虑今天当一次，我和我朋友是摄影师。”

生怕遭到拒绝，其中一个女生立即补充：“就拍两个小时，拍完了，我请你们吃饭。”

夏尔：“不好意思。”

夏夕维也赶紧接道：“实在抱歉，我们没有时间。”

两个女生非常遗憾：“……好吧，那不打扰了。”

几分钟后。

院里的餐桌上，夏淑婉已经在摆餐具了。

夏夕维礼貌热情地跟外婆说着话，手上却陡然一空——夏尔接过花盆，临了，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平平淡淡地说了句：“给你的，礼物。”

见状，夏淑婉笑着撇了撇嘴，进屋里了。

夏夕维则不淡定了，呆滞几秒后一路小跑，跟着夏尔到了放花盆的地方。

夏尔把袋子还给他：“你来拆。”然后，指了指地上阳光最强的一块，“矢车菊需要晒太阳，水不用多，一天一次就好。”

夏夕维点头应着，小心翼翼地把矢车菊放在太阳底下。深深的蔚蓝色与金黄色的光束互相照映，抖擞地展现着美妙且富有的生命力，以至于他忍不住轻轻碰了碰，真心感叹：“好美。”

“……”头顶沉默了一会，夏尔才问：“喜欢么？”

夏夕维抬头看去，与他对视。少年低着下巴，一半的身体迎着光，右边的眼睛被阳光照射得出现了琥珀色，虽然在光晕下虚虚渺渺，但仍然看得出目光炯炯，似乎很想要确认自己的答案。

夏夕维不动声色地盯了一眼被映照出绒毛的半边脸，笑道：“当然喜欢，谢谢夏尔哥哥！”

“……”他的夏尔哥哥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哥哥？”外婆过来喊他们吃面，一听这个称呼，疑惑了几秒，随即又说：“喔，是的，是哥哥了。”说罢，俏皮地从背后拿出来一个礼物盒子。

夏夕维连忙接过，有些吃惊：“外婆？”

“礼物啦。”夏淑婉招呼他去餐桌，“你过生日，我怎么能不送礼物？”

“那谢谢外婆啦。”笑了笑，夏夕维只好收下。坐下后，又问：“外婆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这意思，是要礼尚往来了。夏尔正在盛面，惊讶地瞥了他一眼。

讲真的，夏淑婉这人热情，且爱跟晚辈平等相处，什么话题都聊，什么事也跟着热闹一脚，“年轻缘”非常好，家里那边的亲戚和巷子里的人们都叫她“老儿童”。

这个一半讥讽一半调侃的称呼，外婆倒是欣然接受，并且时常拿来自称，叫着叫着，叫得那些人开始愧疚，开始佩服，然后……这个称呼的讥讽调侃性质也就都没了，只剩实心实意的认同。

夏淑婉那个年代，她吃顿饭都是一饥一饱，更别提吃生日蛋糕这种奢侈事情了。不过现在生活好了嘛，她终于赶上了时代，跟她一样大的只有过寿这一说法，她不喜欢，太严肃隆重，而且铺张，倒喜欢跟一些小年轻一样，简简单单吃个蛋糕。按着这个想法，亲戚里和附近的邻居，只要是跟夏淑婉聊得来的孩子，她都会问了生日后送他们生日礼物。

面对老人的这一番表达，那些孩子只会忙不迭道谢，之后，再无别的了。远在北安的亲外孙纪念，更是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外婆的赠礼，有时送的礼物不满意了，还要闹上一阵……这么多年来，对夏淑婉女士礼尚往来的只有两人：夏尔，以及眼前这位搬来不久的孩子。

夏淑婉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第一反应是开心地笑了好一会。

“4月19。”她说。

夏夕维笑着说：“嗯，记住啦。下次我要给外婆准备更大的礼物。”

夏淑婉不甘示弱：“那我再下次就给你准备比你下次给我的更大的礼物。”

吃着面的两个少年被外婆认真的样子逗笑：“哈哈哈哈……”

夏夕维第一次见夏尔发出声音笑，顿时一愣，一双好看的眼睛撑大了几分，长长的睫毛也惊异地扑闪了两下，然后……笑得更欢了。

夏淑婉思索着他们的笑点，半晌了，也没想到。不过“笑”是好事，所以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很爽朗！

芒果山独门独院，前后之间的街道宽敞平坦，左右住户之间又都默契的插了一排芒果树。这住户间的距离算是远的了。

但是此刻，听见芒仙路13号传来了清晰笑声，隔壁12号院子里正晒着太阳睡回笼觉的老婆婆，迷迷糊糊了一阵，道：“夏妹妹家在办喜事啊？……”

*

一碗面，夏夕维可是吃香了，很想留下来跟外婆讨一下“秘诀”，然而，孟戎的电话火急火燎地打来，他只好跟祖孙俩告别回家。

今天的天气倒没有孟戎上次来的时候炎热，他惬意地开着车，往旁边看了一眼，见外甥一脸忧郁，活像赶赴葬礼，孟戎忍俊不禁：“北安没死人啊，把你那表情收一收。”

“表情又不是口水，哪能吸溜一下就收好。”夏夕维嘟囔。

“哎——”孟戎朝他斜睨一眼，“人见人爱，人见人夸的夏公子，私底下就爱呛他老舅啊。”

嘴上这么说，但孟戎知道，外甥也就只能跟他耍耍性子了。好好一个孩子，从小被周围规训，被父母死死地控制着长大，都整成只会笑只会点头的乖乖机器人了……所以，他这个舅舅巴不得小老大能多呛他几句。

孟戎继续道：“口水能一下收好，表情也可以啊……变脸你又不是不会，不仅会，而且信手拈来！”

“舅舅……”夏夕维幽怨地看向他，“今天几号？”

“……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舅舅错了。”孟戎迅速滑跪。

车子开出了芒果山，视野两侧，尽是平坦，种类不一的大树密集地往前延伸，生机盎然。

“不过，刚刚你在院里小心摆弄的那盆花，谁送你的？还是矢车菊呢……你跟舅舅说实话，是不是小女生？”孟戎声音打趣。

夏夕维转过来，满面笑容，得意地说：“是你嘴里惦记着的那位中考状元。”

舅舅：“夏尔？！”

外甥：“嗯哼~”

“……”孟戎啧啧摇头，“你还真是人见人爱啊，这么快就把状元收入囊中了。”随即，又大惊小怪道：“不是我说，你怎么连个朋友样也没有啊，人家都送你礼物了，怎么不邀请他来北安跟你一起过生日？”

夏夕维无奈道：“舅舅，那算生日么？”

好吧。不算。表面过生日，实则是夏忠明和那些大人物的名利场而已。

过了一会，孟戎突发奇想道：“芒果山这边我比你熟，下午我就在最好的那家店订一个蛋糕，你们两个小状元和小探花好好过一过，如何？”

夏夕维当即拍掌：“太可以了，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