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办公室与A班同一层楼,位处中间,对面是一间空间挺大的活动室,主要放置了一些旧了但没有达到扔掉标准的运动器材,还摆了几张乒乓球桌。因为很少人会进去,又没有监控器,所以据说是著名的幽会场所。在老师办公室对面情窦初开,主打一个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办公室现下几乎空了一半,校门口家长和校领导还在交涉,老师们似乎都去那儿了。
夏夕维朝里面张望了一下,敲了敲门。许诺正在收拾桌面,看了看他:“进来吧。”
夏夕维到跟前了,许诺才停下动作,先说道:“军训完就是新生开学典礼,学校那边需要一个新生代表,年级统一都推荐了你。你的意见如何?”
论成绩,他前面还有两个同学;论外形条件,第一二名也不输他。让他做这个新生代表,只可能是夏忠明的缘故了。夏夕维问:“老师,我可以拒绝吗?”
许诺没有过多惊讶,爽快地说:“当然可以。”
她抬眼:“我也觉得这事很无聊,反正B班班主任在跟我争取这个代表名额,干脆就让给他们班吧。”
夏夕维笑了笑。许诺把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习题推了过来,一看,这不就是夏尔刚刚在翻的书么。
“班里只有夏尔的中考物理是满分,我已经给了他一本,准备培养他参加物理竞赛。但是我想了想,还是多培养几个吧,你跟吴周洲的物理虽然不是满分,但也都只扣了三四分,所以,这书你也拿上一本。以后你们三个我会多额外布置作业,你意下如何?”
“自然愿意。”夏夕维接过了书。
许诺朝他扫了一眼:“才第一天,你们一个个就憔悴成这样了?训练强度是不是很大?”
夏夕维如实说:“有点大。”
许诺也不藏着掩着:“今年确实过于炎热了,年级那边已经紧急开会了,估计,你们应该就训明天一天了。”
这时,屋外传来空灵的广播声,重复了两遍,夏夕维才听清是学校通知高一年级放学了。
许诺顿了顿,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便重新在桌上忙活:“放学了,你回去吧。物理竞赛的事情,我跟夏尔和吴周洲都说清楚了,你还有不理解的地方就问问他们。”
夏夕维恭敬地笑了笑:“好的,老师再见。”
楼道里此刻正人挤人,往左走是逆行,往右走也是,呆在原地吧,路过的学生的目光又都落在他身上……夏夕维略感尴尬,只好进了对面的活动室。一进去,转身就要关门,却有一双手以极快的速度先行动了。
夏夕维困惑转头,嘿,是夏尔。他惊奇道:“你怎么在这!”
夏尔淡淡地解释:“广播还没通知的时候,就有老师来通知班里放学了。我收了你的书包过来办公室等你,许老师还在讲话,放学的学生也越来越多,我就进来了。”
夏夕维接过他手里的书包,沉默了一会,冷不丁笑道:“我发现你真的很像一只卡皮巴拉。”
夏尔微微歪了歪头,隔了几秒,问:“为什么?”
夏夕维笑着勾过他的肩膀:“表情淡淡的,说话也淡淡的。语速虽然快,但还是很像。”
夏尔被他的手臂裹挟着,面无表情地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夏夕维眼眸微眯,下一秒就用左手做起了恶作剧,挠了挠他的腰间。
“……”夏尔蹙眉,把他推开了。
夏夕维还想追上去逗,忽然看到地上掉了东西。夏尔也看见了,要弯腰去捡,夏夕维眼疾手快先捡了。东西递过去时,他掠了一眼,是一封纷纷嫩嫩的信,贴着星星图案。
夏尔面色如常地把信重新塞进了口袋里,说:“应该是情书。”
这还应该啊。夏夕维扶额,问:“谁给的?”
“不认识。有三个穿校服的女生来找我,她们走后,我手上就多了这个。”夏尔认真地回想了片刻,“我没看清是谁塞给我的。”
此情此景,环视周围,夏夕维忽然想起这儿毕竟是学生之间口口相传的幽会圣地。他鬼使神差地问:“夏尔,你想谈恋爱么?”
话一出口才觉得这样问别人很不妥,想要找补挽回时,夏尔一本正经地问:“早恋?跟谁?”那无私无畏的模样,真像住在寺庙里的。
夏夕维:“……”一时说不出话来。
门外,喧嚣声已经基本没了。他们二人只好暂停这个话题,出了活动室。
回家的路上,阳光硕满,尽是光辉。俩人左一句右一句地聊着,活动室的话题他们都没再提起。
芒仙路和尘山路之间的那棵百年芒树撑起了一片圆圆的阴影,许多巷子里的人和游客正在底下乘凉。
即将分别各回各家,夏夕维又忍不住想起那封情书,于是说:“那封确实是情书。如果你不想谈恋爱,当时就应该追上去把信还给她们。”
夏夕维此刻正靠在一棵树荫较大的芒树上,双臂环抱。叶子间的空隙流淌下来一束束光,在他脸上细碎地切割着,光影交错,更衬托得他的五官精致无比。
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低垂,一直瞧着对面那人:“进来一点,你的脸有些反光。”
“……”夏尔回神,进去后,板正地站在他旁边,莫名开始解释:“我当时也想还回去,但是她们跑得很快,我没追上。”
夏夕维看着他的侧脸,极为好看的一张脸让他恍惚了几瞬。他定了定心神,才说:“那现在,你要么写回信拒绝,要么等人上门再来送信。”
夏尔转头盯他:“你很有经验?”旋即,他就觉得这话问也是白问,这样一个人,对他心动的人总该有很多。
“也不好这么说,说得好像我谈了很多次似的。我可是很遵纪守律的喔,至今……”夏夕维伸出食指象征性摇了摇。
夏尔了然,“我也是。”
“但是喜欢你的女孩子应该很多吧,怎么你一副不知道怎么拒绝的样子?”夏夕维问。
夏尔沉默了一会,离开了树下:“没有。”
夏夕维不太置信:“怎么会?”
“以前,同学们都挺怕我的,觉得我很怪。”
夏尔就像一朵乌云,处在形形色色性格的青春少年中,同学们常怕他要打雷下雨,一直对他敬而远之,偶尔也对他释放微妙的恶意。如果不是他成绩优秀、样貌出众,恐怕在那个“求同”的班级里,他会彻底沦为边缘人,遭受更明显的恶意。
两人到路口了。沉默良久的夏夕维说:“之后,我帮你拒绝。”
夏尔:“……嗯。”
分别时,夏夕维霜打了似的,背影阴郁。夏尔隐蔽地瞧着他,看他有些落寞,心里好笑:明明是我被人嫌弃,他倒伤心上了。不过,他伤心什么?是共情能力强,还是……心疼?
夏尔及时打住,在墙角芒树下退出身体,几个游客不免向他投去奇怪的眼神。
腰带早已经解开了丢在书包里,他“唰”一声拉开拉链,傍晚的微风轻撞着胸膛。
西边落日,薄薄云层,街道房屋,都是红色的。夏尔为之驻足,有一个瞬间,他有些理解樊渊那病态的占有心理。
*
太阳完全陷落,笼罩了一天的热气随之消散了一半,芒果山总算可以呼吸了。人们涌到大街小巷,没有温度的光亮在各处点缀,这座白天的“荒山”顿时被繁华充斥。
九点多钟,年级群来了通知:由于今年天气炎热,军训由七天改为三天,后天上午九点在操场举行新生军训检阅、下午两点在报告厅举办新生开学典礼。
年级群里一阵欢呼。秦辛园抓住重点,在“芒中三人物”群里疯狂道:后天搞活动,那不就是只训练明天一天了!!!爽了!!!
【西月】:那原本的九月一号开学,也要提前了?
【辛园】:那我也愿意,我宁愿上课!对了,今年生日要回北安过吗?@火山
【火山】:在这边过吧,清净些。
【西月】:开学典礼,夏叔叔是不是要来?
【火山】:没问。
【辛园】:夏叔最好不来。来了,那一天你都得在火上烤着。
芒果山的夏季,白天确实炎热,但夜晚的温度却像暖春,很适合出去走走。
偌大的房子里就只有他和姜阿姨,这么几天来,北安那边的父母一个电话也没给他打过、一条信息也没发过……倒也正常,多年来都是如此:他的所有情况,夏忠明和孟棉是从来都不主动问他的,只会从别人的口中打听。
在家里,有姜阿姨;在学校,有樊渊和一众认识的老师。夏忠明和孟棉始终喜欢把他这个人放置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在众人的审视之中了解他们的儿子。
姜凤正在厨房准备明天的早餐,回头瞧了一眼楼上下来的人,有些惊讶:“阿维?还没休息呢?”
“没。姜姨,我出去走走。”夏夕维已经在玄关处换鞋子了。
姜凤连忙放下手上的活:“等一下,现在太晚了,你一个人怎么走?”
夏夕维戴上了帽子,笑道:“姜姨,我都多大了。”
“等等。”姜凤麻利地收拾了一袋子的零食饮料,走到门边替他开了门,用眼神看了看对街那户人家,建议道:“晚上吹风,万一感冒了呢,不然你去找夏尔聊聊天。喏,拿上吃的带过去。”
五分钟后。
夏尔和门口提着零食袋子的人面面相觑。
看着一身褐色睡衣的夏尔开门后莫名其妙,夏夕维也知道多有打扰了,于是,眼睛弯弯,嘴角一扬,笑眯眯准备随时滑跪道歉。
夏尔滑了滑手中的手机,除了年级群里的通知,没别的重要的事情;他越过面前的高个子,看了看护栏外的光景,普通夜晚,也没什么特别的……
牙齿在空气中晾了半天的夏夕维小心翼翼地问:“夏尔同学,我可以先进去么?”
人进来了,夏尔才说:“群里没什么事,周围也没什么热闹。”
说话间,迅速打量他。帽檐并没有很低,堪堪压着刘海,眉眼如画,脸型锋利,天生一张雌雄莫辨的好面貌。夏尔无意识吞咽了一下,接着刚才的话问:“所以,你来干嘛?”
夏夕维已经走到书桌前,提着袋子看过来:“我可以放下么?”
夏尔望向书桌,瞬间就瞧见了装着项链的盒子。他的心跳了两下,过去接过袋子放下,同时不动声色地拿走盒子。
夏夕维手扶着椅子,又问在床头的柜子旁边忙活的人:“我可以坐么?”
夏尔头也不回:“难道我还能让你站着?”
“哈哈哈哈哈……”少年的声音像清脆的银铃声,很好听。
夏尔拉上抽屉,他自己从窗边移过来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下一秒,一根打开的巧克力棒递到了嘴边。怔愣两秒,他摇头:“不吃。”
夏夕维把塑料袋悉悉索索扯了一会,拿出一包薯片,打开后又连忙递过来。夏尔:“……我晚上不吃零食。”
“刷牙了?”夏夕维直直看向他的嘴部。
“……不关这的事,单纯不想晚上进食。”
“啊,”夏夕维有些苦恼,“那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有点。”夏尔说。
夏夕维放下那袋薯片:“对不起。”
夏尔看他:“没事。”
这人前一秒还表情诚恳,眼神委委屈屈。夏尔话音一落,他就又自顾自吃起薯片来了,压根没有走的意思。
要换平常,众人眼中温润如玉、懂得察言观色的夏公子肯定已经有分寸地离开了……哪会像现在这般“懵懂”,跟喜欢待在朋友家玩到天黑、爸妈怎么喊也喊不走的小孩子一样。
他一下下往嘴里送薯片,旁边很安静,仿佛空气被抽走了,只剩“空空如也”。他不敢转头去看,因为心虚得不行:自己现在相当于赖在夏尔的卧室不走。
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连最好的两个朋友,他都没这样粘着他们过。他跟夏尔认识的时间明明一个星期都不到,但自己就是很喜欢跟他待在一起,那是一种很舒适、很安全的感觉……甚至,他突然好想跟旁边这位说:我今天能不能睡在这?
夏尔见他忽然短促地抖了一下,问:“冷么?”
这话让夏夕维的手倏地又颤了一下。
在这几秒的安静中,窗外的声音格外的大,很快把这间卧室覆盖了……飘窗那过来的风是残余的,微不足道的,但夏夕维说:“有点凉。”
夏尔立即起身去关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