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芒时节 第10章 搜查

晨光熹微，早晨的天气有些凉，这时辰，弘圣路是芒果山最热闹的街道，车来车往，学生沉甸甸地朝一个方向汇聚。

远远就看见芒中的校门口排了一群身穿迷彩服的队伍，旁边还让出了两条路，供穿校服的学生正常通行。

这排场弄得校门口前面的街上有些拥堵，车喇叭不要命地互相摁来摁去；买早餐的店铺不慌不忙地把蒸笼和油锅搬出店门口几步，直接站在路中间嚷嚷叫卖；绿灯一亮，一拨人鱼贯通过街道，下一拨沉闷地盯着红灯，看它渐渐转绿……

刺耳的喧闹中，夏夕维贴在夏尔身边，疑惑道：“这要干什么？”

突然跳出来一个穿校服的男生，自来熟地跟他说：“搜查的。新生军训第一天都得经历。”

说完话还伸手拍了拍夏夕维的肩膀，语气关切道：“没带手机吧？”

他身着的校服比周遭掠过的要浅很多，并不是洗得频繁而褪色，似乎是经年累月，在柜子里躺了很久。

他娴熟的态度和动作让夏夕维有些不适，但他还是面色如常地摇了摇头，撤开了一步。

来人从容一笑：“那就没事了。对了，我叫肖明武。”

夏夕维抽了抽嘴角，算是礼貌一笑。

“你的名字我知道了，夏夕维是吧？以后有麻烦了需要帮忙，就来找我。”他再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夕维眉心微蹙，有些厌恶这些话，正想摆脱他，一旁沉默的夏尔及时开口道：“去排队吧。”

他们俩排上了队。余光里，那人远远瞧了他们一会，回头，混入了人群。

在队伍中待了一会，夏夕维压低声音问：“手机没带了吧？”

夏尔淡淡摇了摇头，脸色在晨光中愈发白皙，表**言又止了两三秒。

夏夕维替他松了口气：“没带就好，看这阵仗好像挺严格的。”

好巧不巧，队伍正前面站着教务处主任杨蒙。窝瓜一样的脸跟煤球一样黑，挺着一个圆肚子，正瞪着眼四处找学生对视。如若逮着一个，那人立即获得“特权”：被他全面搜查。

其他新生这几天在新生群里“摸爬滚打”，早就口口相传了各种“芒中生存之道”，其中，“见到教务处主任要绕路走”就占了一条。所以这会，杨蒙那道目光一扫射下来，队伍就像麦子遇到远远袭来的大风，顿时一片低头默哀。

杨蒙活生生一个射击堡，学生们该心虚的在心虚，不该心虚的也被震慑得开始心虚……

独独有两个，神情淡淡，百无聊赖地迎接了他的目光。

“你们两个，上前来。”杨蒙沉声说。

大家又怵得慌，又想看热闹，于是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画面：一群人低着头，左右前后小偷小摸地观察着。

夏夕维拉了拉夏尔：“好像是我们两个。”

夏尔肯定：“是我们俩。”旋即，一脸平静地上前。

夏夕维立即跟上。

看着面前并排站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两个学生，杨蒙昂着下巴，努力瞪着一双眼睛，说话声音也大了许多：“书包打开。”

“……”俩高个不急不缓地照做。

杨蒙尽职尽责地摸了一遍夏夕维包里的东西，严肃地点了点头：“你的没问题了。”

夏夕维接回包，把书包里的物品整理一下，拉好了书包拉链。

杨蒙在夏尔的包里也摸上了一阵，忽然就皱起眉来，随即慢慢拉出一个方块形状的电子产品。他抬头看夏尔，声音阴险地问：“MP3，你的？”

夏尔垂眼认了认，点了头。

杨蒙声调拔高八尺：“严禁携带电子产品，这是校规你不知道吗？”

夏尔没说话。两秒，三秒，杨蒙渐渐生出了气意，气氛顿时有些剑拔弩张。方才还在喧嚷的周围也在这时寂静了大半，所有人的目光聚焦此处。

夏夕维轻轻蹙了一下眉心，往夏尔旁边站，几乎挨在一起。两人肩膀之间的距离只够通过一条书包肩带。

这在刚才没怎么注意这边搜查进程的人看来，是两个人都被检查出来了问题。

有老师立即跑过来了，小声介绍：“杨老师，他是夏尔，市状元；他是夏夕维，是，是市第三。”

“我能不知道吗？”杨蒙没好气地反问回去。

看样子，他并不打算网开一面，不过他拿着MP3站在晨风中，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流露出几分纠结之色，好像暂时想不到该用什么程度的“惩罚”处置夏尔。

这时，一个身影急匆匆赶来，声音倒是不慌不忙：“杨老师，是我的失职，昨天没跟学生讲清楚校规。既然是我的失职导致学生犯错了，那就交由我来处理吧。”

是许诺。她说完这句话，也来到了跟前。

下一秒，顺手抽走了杨蒙手上的MP3，又给两个学生递了个眼神：“杨老师放心，我会好好教育他们的。”

三个人很快就一前一后扬长而去。

什么话也没说上的杨蒙，脸瞬间耷拉下来，窝瓜变驴脸。

不过，为了不失去风范，他只好表现得更加严肃，脸色更加阴沉，豆子大的眼睛继续在队伍里扫射着，很快又找了两个学生上跟前来搜查。

*

军训期间，办公室只有各班的班主任在。许诺像模像样地在其他班主任面前把夏尔训了一分钟，才交代惩罚：“回去写一篇检讨，下午军训完后交在我办公桌。”

夏尔点头：“好的，老师。”

许诺在办公桌翻了一下，拿出一本厚重的书：“我看了，你的中考物理是满分成绩，虽然初中内容简单，但得个满分还是有点不容易的。这本高中物理竞赛习题，你拿去用。”

夏尔点头接过：“谢谢老师。”

许诺：“虽说新高考实行了几年，看似不局限于传统文理了，但是理科科目仍然是重中之重，尤其是物理。萍城的高考有项政策，物理省赛得奖的，可额外加分，加5分。高考1分都能拉开一百人，所以你可想而知5分有多高的含金量。”

夏尔点头。

“好好领悟好好学，5分的加分是很多，但是要想去参加竞赛，也得有足够的资格。”说着，许诺看了看四周的老师，见没有人注意这边了，这才低头把MP3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进了夏尔的书包。

夏尔惊讶了一瞬，却听许诺说：“别再被抓到了。回教室吧，要集合了。”

还差八分钟就七点半了，班里已经走了一大半人，都提前去操场集合了。

夏尔回去就看见他的桌子旁边围着三个人，似乎是在等什么。下一秒，其中一个眼尖地看见了他——宋西月立即招手：“夏尔。”

秦辛园抬眼，跟上问：“怎么说？”

头一次，学校里会有同学关切他的事情。夏尔抿唇微笑了一下：“没事了。”

夏夕维起身让位，询问：“是不是要写检讨？”

夏尔坐到了位置上，收拾着书包：“嗯。”

秦辛园双手一拍，得意洋洋：“这不撞我枪口了？”他小跑着到座位上去，又小跑着回来，神秘兮兮地把一个文件袋打开放在桌上。

一看。好家伙，几十份字迹娟秀、态度诚恳的检讨书。

秦辛园大方抽出一张递给夏尔：“喏，拿去吧。把这份交上去就行。”

周围三个人跟见鬼一样看着他。秦辛园一本正经解释道：“我经常犯错啊，你俩也知道我初中写了多少检讨。这不，中考暑假长，我干脆写了这几十份，有备无患未雨绸缪，再也不用下雨了再去找伞了。”

听完后，半晌，夏夕维和宋西月同时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佩服。”

夏尔则面露犹豫之色。

秦辛园合上文件袋，说：“放心，不会有哪个老师会无聊到一字一句看检讨书的，更不用说许诺了，一个特级教师怎么会把时间浪费在这。杨蒙那种‘教条狂魔’倒不一定，但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许诺肯定不会交给他看的。”

夏夕维也说：“不错，拿着吧。什么时候交？”

“下午。”夏尔收下了，“谢谢。”

秦辛园：“举手之劳。管多管饱，以后都来找我啊，我罩着你们仨。”

老实说，昨天知道夏尔就是夏夕维的新邻居时，他骇然大惊，足足为自家兄弟担心了十分钟。十分钟刚好从教学楼走到弘圣路。一路闲聊，发现夏尔也并没有第一眼看到的那么“鬼”，只是话少，性格闷了些。自然而然，十分钟之后，他就把对夏尔的第一印象统统都驱散掉了，在心里给这人换了张干净公平的白纸，预备边相处边勾勾画画。

“你金钟罩啊，那么能罩。”宋西月揶揄道。拽着他赶紧跟上了已经走到教室后门前的俩人。

*

七点半，广播通知所有高一新生在操场集合。天已经大亮，温度不上不下刚刚好。许诺站在一个凳子上，在人群中高举着手作为标志，招呼班内学生站队。

A班的两列队伍的最末尾站着樊渊，樊渊看着从前头快速走来的四个人，低声招呼：“阿维。”想让夏夕维站他那边。

夏夕维只朝他扯了个礼貌性的浅笑，自然地转身，站在了夏尔身后。另外两人随上。

樊渊：“……”

演讲台上，杨蒙呼了几下麦后，开始说话：“尊敬的教官、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从今天起，我们将开始为期七日的军训。首先，欢迎同学们进入我们学校，并很好地迎接你们高中生涯的第一个挑战。军训不是简单搞场面功夫，而是磨砺意志、磨合班级情感……”

冗长的演讲看不到尽头，听得人要低血糖了，夏尔暗自吐槽：这何尝不是一种军训。

这关头，他身后的夏夕维忽然用手正了正他头上的军帽。过了一会，他捏了捏自己的肩膀，佯装给他按摩。又过了几秒，他开始正着自己腰间的腰带，同时低语：“有点歪。”

动作很轻，做得也很熟络。

夏尔：“……”他的胸腔发着密密麻麻的感觉，像是老电视机上会出现的黑白光点拥挤着闪烁的画面。

他要干嘛？

夏夕维自己也不知道要干嘛……才短短两天，只要夏尔在旁边待着，他就下意识想去动一动他的手臂，拉一拉他的衣服，捏一捏他……这类小动作，就跟上瘾了似的，一次之后，就一直想做。

话筒里的干嚎声越拖越长，学生们小声聊着，声音嗡嗡的，操场上犹如站着一群蚊子和一窝蜜蜂在交谈，连老师们也在交头接耳，只有讲台两侧的教官队伍还在巍然庄肃地站着。

夏夕维忽然靠近夏尔，问话问得一本正经：“你喷香水了？”

“……”夏尔的后背立即被无数根不锈钢针扎了密密麻麻的小孔，发麻，发痒，有轻微痛感。同一时刻，一道闪电从脚底而起，畅通无阻地在全身上下流窜。

他舔了舔嘴，低声否认：“没有。”

“那为什么跟我们的味道不一样？都是姜姨用同样的洗衣液洗的。”夏夕维小声咕哝。

秦辛园此时正将一颗头倚在夏夕维的背上，自然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他闭着眼，懒洋洋插嘴道：“这还不简单，夏尔有体香。”

隔几秒，还补一句：“有体香的男孩子很少见喔。”

夏尔：“……”

夏夕维微微往前，嗅了一下。收回时，语气自然道：“喔，确实是从体内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

这俩人……夏尔捏了捏眉心，随口吓唬：“班主任来了。”

秦辛园“噌”地一下，立即站直身体，犹如惊弓之鸟。前后左右侦查了一遍，迷茫之际，夏夕维忍不住转回头嘲笑去：“是不是都准备好要交检讨书了？”

宋西月也在后面嘲笑：“瞧瞧你这个胆小的劲。”

秦辛园不服：“你不怕？你也不怕？嗯？”

他们这边不小不大的动静被樊渊看在眼里。他冷冷地看着，眼睛上似乎有条毒蛇攀在那，某一瞬，嘴角一撇，怪异地嗤笑了一声。声音极小。

这边，忽然又听夏尔说：“班主任来了。”

夏夕维转回去看他：“还来啊……”

好吧这回是真来了。许诺给了个眼神，夏夕维急忙谦恭地笑了一下。许诺点点头，靠近后，跟他说了别的事情：“下午军训完来办公室一趟。”

夏夕维：“噢，好的老师。”

演讲一结束，各班军训教官就位，领着自己负责的班级去往各自的场地训练。

A班被年级特地安排在了背靠桦树林的操场一角，避免了上午烈日的曝晒。

“同学们，我叫杨跑跑，是你班本次军训的教官，”尚且年轻的教官敬了个标准军礼，“军训期间，我不要求你们能百分百把训练内容做到位，我只要求你们认真、踏实，别耍聪明逃避任务……”

八列四排的队伍，夏尔、夏夕维、宋西月、秦辛园凭着身高优势站在了最后一排。第一项训练内容便是站军姿。

尽管背靠桦树林，但太阳实在过于热烈，即便阳光很少，学生们也汗流浃背了。

日头愈来愈盛，操场上所有站军姿的学生的脸已经烫得一片红，腿脚一下胜过一下的哆嗦，贴在大腿根的双手也无力晃荡起来。从八点半训练到了将近十点，中间就休息了一次，强度实在太大。

学校那边或许是体谅学生们在炎热太阳下的训练强度，特地把十二点的用餐时间提前了半小时。

芒中有三个食堂，每个食堂都是三层楼，菜品琳琅满目，天南地北啥都有。于是，尚且吊着一口气的军训新生独享了今日的第一口新鲜饭，上午的满腹哀怨也就被填平了。

夏尔站得腿麻到失去了知觉，食欲随之全无，所以拒绝了旁边三人一起去吃饭的邀请，自己朝相反方向去了学校超市。

超市坐落在两片深绿竹林之中，分为一上一下两层。

他去了二楼，买了面包和牛奶，随便选了二楼大阳台一个有些阴影的座位。落坐，往下看，是茂密翠竹，阳光在绿意中穿梭，有些晃眼；往前看，新生报到时搭建的棚子还在那，棚下，几张教学用桌还没来得及搬走。

夏尔慢慢吞咽着面包，吃完一口就喝一口牛奶。井然有序。

忽然，面前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瘦瘦高高，刘海吊在眼皮上，眼神居高而下，冷气森森，像刚从棺材里出来。

是樊渊。他挑着眉问：“你没去跟他们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