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乐亦心中在嘀咕着养个孩子的得失,视线胡乱转着并没有焦点,也就没有发现,时安在他掀帘子的刹那,眼珠子动了动。
顾西辞叹了口气,熟练地把手中的书放下,侧身将时安抱进怀里,顺手搭了件红狐皮的披风在时安身上。
“洞”外叶乐亦开始震惊,怎么这就醒了,该不会是他吵醒的吧。
河上风大,顾西辞一般不喜欢带着时安出去,但这次时安明显是感觉到叶乐亦才醒的,他就将人的披风裹紧了一点,起身出了船舱。
船头用细炭温着梅子酿,梅香混着酒香丝丝缕缕地飘着,叶乐亦将跟出来的狼崽一把捞进怀里,悻悻寒暄:“主子怎么出来了?”
顾西辞觑他一眼,将时安正对着他,叫小孩看个过瘾。
狼崽不耐烦在叶乐亦的怀里,扒拉着爪子想要爬出来,时安笑眯着眼看着叶乐亦在一边手忙脚乱,等到叶乐亦快抱不住了才轻轻啊——了一声,小手伸出披风挥了挥。
狼崽哼唧一声,不再动弹了,乖巧地窝在叶乐亦的怀里,还把头在他手上蹭了蹭,表示自己很乖巧。
“……?”叶乐亦惊奇地望着主子怀里的小孩,鸟支的血脉都这么神奇的吗?四个月大就能和动物无缝沟通了?
转眼又觑觑顾西辞,他主子也在看着时安,却并没有惊讶,目光似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平淡,却暗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安安。”
“啊——”
每日都用上好的补药配着奶水喂养,时安虽然还是孱弱,却长得极好,嫩白的皮肤配着粉雕玉琢的五官,墨绿色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你的时候,即使一刻钟前还在愤愤不平的叶乐亦都觉得时安获得偏爱是天经地义的。
时安应了一声,却不见顾西辞下一个反应,奇怪地歪头蹭人,又问了一声:“啊?”
“给你看病的那个叶叔叔,现在在干什么?”
叶乐亦:“师傅应该在给时安熬——”
“咕嘟咕嘟——”
叶乐亦的话和时安的声音一同落下,却在半路停了,他也感觉到不对了,诧异地和顾西辞对视了一眼:“时安,能听懂我们说的话?”
不止能听懂,她甚至可以听到隔壁船上的动静并准确定位到叶传柳所在。
五感通达,天生早慧,人才啊。
叶乐亦在一边美滋滋盘算:“主子,以后时安给我来带吧,这么聪明,不去经商可惜了。”
一直隐在船上的封壹也现了身形:“主子,情报网还缺个正经头儿……”
剩下的争取的话在顾西辞的目光压力中憋了回去。
他俩这才发现,主子的心情并不好,甚至隐隐有些烦躁。
反倒是时安更早察觉顾西辞情绪不对,以为是自己犯错了,讨好地蹭蹭他的脸,一脸乖巧。
顾西辞叹了口气,将时安抱紧了一点,贴着她的额头轻声说:“不是安安的错,是我有些事情没有考虑到”,随后又跟她打商量,“让叶哥哥抱你一会儿,我去跟叶叔叔说会儿话好不好。”
距离上次集市的哭闹还没有过去几天,时安一点都不想离开人,抱着顾西辞的脖子很努力地摇头。
瞧着主子拿时安没有办法,叶乐亦也有很眼色,当即自荐:“我去把师傅叫来吧。”
湖风急促,刮得人身上的披风哗哗作响,船夫尽力稳住船速,保持两船并行。
叶传柳匆匆赶来,手指轻按时安颈脉,神色严峻:“时安最近的身体状态确实在下降,我之前还以为是因为我们待在船上”。
顾西辞轻声:“是我疏忽了。”
时安的五感敏锐是他们早就注意到的事情。
刚将她接到身边的时候,她就可以根据气味分辨抱着自己的人是谁。
之前他们前去集市,时安是由奶娘抱着待在船上的,却会被集市的吵闹声吵醒,哭着叫人过来找他。
而这次,虽然本来就是刚睡下不久,但仅仅是帘外吹进来的一小缕风就可以把她吵醒,还能通过吹进来的气味分辨出门口的人是叶乐亦,是她熟悉的玩伴,所以不哭不闹。
外界的变化对她的影响太大了。
顾西辞要和叶传柳商量办法,舱外只留下了叶乐亦和封壹,两人大眼看小眼,俱是不解。
叶乐亦小心翼翼:“看主子的意思,这好像不是件好事?”
封壹也很奇怪:“你不是学医的,你没学过?”
叶乐亦:“……怎么会,小爷我什么没学过!”
“……我师傅那有本祖上传下来的医书,说是我每一代祖师爷的心血都在里面,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封壹谴责地看向他:“我是主子的暗卫,不能离开主船。”语气撺掇,“你去拿过来看!”
舱内传来茶杯重重敲在桌子上的声音,叶乐亦瞬间心虚:“祖师爷的东西,都是要焚香净手供着看的,哪能传来传去……”
下不窃上,两人不敢去听主子的墙角,叶乐亦最终还是屈服于少年人旺盛的好奇心,换衣净手,进了叶传柳藏书与药材的隔间。
接过药童点好的藿艾香炉,顺着细细理好的书笺翻到五识篇目。
“五识大通,如剑之两刃,进可察观天下,退却耗神伤己。”
详细的病例中,有天生五感异于常人的,也有成年后因一场大病而突生异禀的,俱都受制于外界的影响,心中积郁,性情难辨。
叶乐亦细细看下去,却发现这一病症之下大多只有症候,偶有只字片语的缓解之法,可大多治标不治本。
最新的笔迹倒是写了一则病例。
“余半生亦遇此症之人,当知人力之所极致之处,以修身之内功可自控。”
用内力控制五感吗?
封壹据说修习了邬山的内功心法,不知道他会不会用。
叶乐亦将这章节的内容誊抄到纸上,又翻到了天谷篇,相比五感,主子好像更在乎时安的脑子。
略过种种头疾,终于在半页纸上看见了一句话:
“早慧必夭”
笔迹勾金断玉,可见风骨,也可见落笔之人心中悲愤。
叶乐亦初见差点被这字句镇住,缓了很久才想着找些详细的解释。
可是没有了,关乎于早慧一事,整本书只有这半页四个字,页面下方被人整整齐齐地用小刀划下,不见踪迹。
哪个不孝徒孙!老祖宗的书都敢划!
叶乐亦当即气得想甩了袖子把人找出来骂一顿,转瞬又想这书现在好像是他师傅在管着,前面几任老祖宗都追寻神农去了,只能悻悻地偃旗息鼓,整理好带着张誊满了字的笺纸回了主船。
封壹对医术一道一窍不通,看了半天问了句:“这原来是病啊?”
叶乐亦:“……应该是。”
“那你会治吗?”
叶乐亦气急败坏:“你看半天看了个什么!老祖宗都没办法的病我怎么治!”
“倒是我还想问你呢,这上面写了内力修炼到极致可以控制五感,你会不?”
“邬山的功法都是用来杀人的,我不会,不过主子好像可以。”
“主子学的不也是邬山的功法?”
封壹思考了下,觉得这也不是秘密,就解释了一句:“主子小时候去时将军府上住过一段时间,据说时将军也教了他一些功法”,平静的语气下是压抑的雀跃,“主子将两个功法一起练了,慢慢地就能随心而动了。”
叶乐亦也觉得很厉害,双眼亮晶晶地望向船舱,脑中却隐约记起叶传柳曾教过他的。
“功法相悖,必伤筋脉。”
也不知道筋脉受伤痛不痛。
不痛的话倒可以让时安试试。
不对,时安不能修炼!
船舱里的密谈持续了很久,结束后最大的改变是——据叶乐亦的观察——就是主子允许原先被时安闹走的人上主船了。
主船其实很大,原先就是配置着将时安的一应服侍人员都带上的。
只是时安上船之后时不时总要对周围人太多这件事哭闹几次,渐渐地顾西辞也就干脆不让他们待在主船了。
第二天的夜晚风浪平静,船夫拿了把小桨偶尔控制一下方向,点了个火盆打算烤鱼,叶传柳也带着药童过来了,奶娘忙活着在一边打下手。
船舱里隐隐传来小孩的声音,时安叽叽咕咕地醒了,叫着在抗议。
这次顾西辞没有纵容她,反而将她裹进披风里带了出来,细微的风带着烤盆的烟味和烤鱼的香味一起飘了过去,时安当即狠狠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都出来了,委屈地看着顾西辞。
“今日是月圆,大家出来那么久了总要聚一聚的,你要是不喜欢就自己去船舱里待着?”
“啊——”时安应了一声,扭着身子打算往船舱去。
顾西辞与叶传柳对视一眼,带着她进去了,将人放进被子里安顿好,就整了衣饰转身离开。
时安似乎原想着顾西辞都进来了她闹一闹总该心软的,却没想到他走得那么干脆,顿时挣扎着抬手:“珠——哇——”
哭了没一会儿就有点喘不上气,带着哭腔抽噎起来。
叶乐亦在外面听得都有点心软了,却见主子一反之前对时安的温柔细致,出来时面容冷沉如水,一点犹豫都没有地走到烤盆前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