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声响得有些不合时宜。
约好的时间是周日中午,但李柏冬早晨七点多就像只流浪大狗一样拉着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在刑澜家门口徘徊。
刑澜现在住在市中心一所高级公寓里,房子虽然面积不大,胜在地理位置好,交通方便,上下班可以节省通勤时间。
这处房产其实是他爷爷在他大学毕业那年送他的礼物。
母亲去世后,刑澜和他父亲的关系一直很差,两人一年到头也说不了几句话。他的通讯录里只有两个被标注为亲戚的号码,一个是他爷爷,另一个是他姑姑。
从小到大,他爸从没参加过他的任何一次毕业礼,也从没送过他任何代表关心与祝福的礼物。
不过刑澜也不在乎。
在他心里,他爸已经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了,谁会在意一个陌生人在平衡事业与新家庭的百忙之余有没有记得抽空祝自己毕业快乐。
李柏冬站在公寓清扫整洁的廊道上,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借着头上暖色的顶灯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发型,心情很好地吹了声口哨,在八点钟准时心花怒放地摁响了门铃。
刑澜习惯在周末的早晨先洗个澡,门铃响起的时候,他正微微仰头,抬手给自己的颈肩涂上新买的沐浴露。
因为太瘦,他的锁骨轮廓很明显,像一艘盛了水的小船,随着洗浴的动作轻轻摇晃,荡起细碎的波澜。
指尖纤长,被热气氤氲得泛起一层薄粉,在雪白肌肤上从上而下地轻缓掠过,触感微凉。
明明是很正常的动作,却在朦胧雾气中看着有些勾人。
这沐浴露是他在超市里随便拿的一款,没想到香味比想象中浓。
当它随着温热水流的冲刷慢慢在空气中化开后,整间冷灰色调的浴室里都飘满了小苍兰的馥郁花香。
“叮咚——”
“叮咚——”
他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短暂思考了几秒,意识到可能是新室友提前上门后,用花洒快速冲掉身上残留的沐浴露,从浴室出来,披了件浴袍出去开门。
虽然他动作很快,有条不紊,从步调中还是看得出有些匆促。
头发还湿着没吹,身上也没来得及完全擦干。
白皙锁骨上挂着些细小晶莹的水珠,棉质浴袍下的小腿修长白净,纤细得看起来单手就可以握住。
打开门,只见对面廊道上站着一个明显非常年轻的男生,染着一头惹眼的金毛。
那人个子很高,肩宽腿长,穿了一件英挺而宽大的黑色皮衣,弄堂风一吹,里面骚气的酒红内衬若隐若现。
脖子上戴着一条细细的银色锆石项链,亮眼而不夸张,和他今天的着装风格很搭。
大男生看见他后愣了几秒,随即勾起唇角轻快一笑:“哥,你在洗澡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少年音色清亮特别,长相更是独一无二,显然就是前几天在网上跟他聊天的那个“木白”。
“没有。”刑澜侧身给他让了点位置,顺口问道,“你就是李柏冬?”
对面点了点头,脸上笑意明显,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大学生模样。
双眸直勾勾盯着刑澜看,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干燥的缘故,下意识舔了舔唇。
刑澜抬手捋了把还在滴水的头发,没有发现对方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神色间轻微的变化。
他不知道和李柏冬同寝的那个男生得是多不注重自己的个人卫生问题,能把室友逼成这样。
大早上这么着急要搬过来,连几个小时都不愿意等。
等李柏冬进了屋,刑澜才看见他身后背着一个很大的灰色双肩包。
那包是牛津布做的,厚实耐磨,侧面有几个圆圆的透气孔,中间开着一个透明的小窗,里面有一只……
刑澜不由得出声:“猫?”
李柏冬回头一看,只见刑澜的视线紧盯着他的猫包,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
“啊!这是我在学校捡的流浪猫,跟了我很久了。”看着刑澜表情不对,李柏冬连忙解释道,“它很乖的,从小就很亲人,平时也不怎么叫。哥,你应该……不介意我在这养它吧?”
他滚了滚喉结,脸上虽然依然笑着,却显然比刚才多了点紧张,好似是怕自己才刚进门,马上又被刑澜连人带猫打包赶出去。
还好刑澜思忖片刻,很快摇了摇头:“不介意,只是……”
话没说完,就被一道响亮的狗吠声打断。
“汪汪!!”
不知道从客厅哪个角落里突然冲出来一只大白狗,一来就跑到刑澜脚边转圈,用湿漉漉的黑色鼻子蹭他的小腿,发出亲热的哈气声。
这是刑澜养了五年的狗,一只性格和品相都很好的公萨摩耶,又白又胖,毛发柔亮,像颗会跑会跳的白色大棉花糖。
因为太贪吃,体重一直在超级大胖狗的边缘反复试探,刑澜最近有空就在听宠物播客,琢磨着定个计划给它减肥。
刑澜垂眸看着那只大白狗,弯下腰摸了摸它的头,眼神中少了几分冷峻,变得愈发温柔,如夜晚窗边洒下的淡淡月色。
浴袍松松垮垮,一不小心就露出胸口大片的皮肤。
刑澜想去卧室换衣服,便在门口对他的狗发出指令:“小王子,坐。”
小王子听到指令后很乖地在门口留步。
刑澜刚转身,却没注意一个很高的人影跟在他后面晃悠悠地凑了过来。
李柏冬放下笨重的猫包,拉开拉链,从里面小心地抱出了一只左眼上有缝针的狸花猫。
猫瘦长一条,瞳仁绿圆,被金发少年像小婴儿一样抱在怀里,喵呜一声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看着坐在地上拼命摇尾巴的萨摩耶,李柏冬很惊喜地说:“哥,你的狗叫小王子啊?”
刑澜转过头:“是啊,怎么了?”
李柏冬举起怀里小猫软乎乎的爪子,朝刑澜摇了摇,笑着说:“好巧啊,我家小猫刚好就叫狐狸。”
“……巧吗?”
刑澜不太明白,狐狸和王子能有什么关系,物种都不同。
李柏冬笑着解释:“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就叫《小王子》,那里面的小王子和狐狸是最好的朋友。”
他看看门口端坐的萨摩耶,又看了看自己怀里软绵绵的小猫,放轻音量柔声道:“连名字都那么有缘,看来它们以后能相处得很好呢。”
李柏冬有两颗不太明显的虎牙,笑起来的时候犬牙尖尖,却没有一点攻击性,反而有种莫名的亲和力。
像高中时每个班级里都会有的那种擅长活跃气氛的开朗男生,虽然相貌出挑,姿态却不高高在上,让人有一种很好接近的错觉。
刑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刚才李柏冬抱着猫很自来熟地越靠越近,不知不觉屁股都已经快坐到了他的床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虽然他无论言谈还是举止都非常自然,但两人毕竟只是第一次见面,还是要注意一些分寸。
李柏冬几乎是在视线对上的瞬间立刻读出刑澜眼神中的意思,抱着小猫很有礼貌地后退一步。
“哥你是要换衣服吗?”
“你先换,我在客厅等你~”
临走前冲他眨了眨眼,主动帮他关上了门。
还挺识相。
刑澜背对着衣柜慢慢脱下浴袍,背后的皮肤分外白皙光洁,在卧室筒灯的柔光下泛着细腻如贝的光泽。
然而如果仔细看,能看见左肩胛骨处落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细细疤痕,随着年岁的更迭,颜色有些灰淡,像落在肩头的一片秋叶。
-
等他吹干头发走出卧室,只见自家那只傻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屁颠颠躺到了陌生男人的腿上。
李柏冬稍微伸手rua两下,这傻白甜就眯起眼睛享受地轻声哼唧,高兴得像遇上了失散已久的新爹。
刑澜:“……”
初次见面,能不能矜持一点。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坐在沙发上的人和人腿上那辆白色坦克立刻齐刷刷扭头看他。
小王子的眼睛露出眼白,看上去有些许心虚。李柏冬倒是笑得热情洋溢,开心夸道:“哥,你家的小狗好可爱啊!”
刑澜语气有些冷:“它都快七十斤了,不小了。”
他走过去,小王子立马从李柏冬的膝上跳了下来,哒哒哒向他跑来,讨好地把毛绒绒的狗脑袋往他的腿边拱,将“狗腿子”一词诠释得淋漓尽致。
刑澜暂时没搭理它这个见一个爱一个的小叛徒,只是弯腰从旁边抽屉里拿出两张薄纸,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了下来,和身际的李柏冬保持着一种不近不远的社交距离。
“这是室友合同。”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对李柏冬说,“你看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签了。”
李柏冬好奇地看了一眼,没几秒就低头唰唰签字,然后邀功似的看向刑澜:“哥,签好了。”
刑澜一顿:“……你认真看过了?”
“看过了。”李柏冬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只是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哥找室友的条件,前几条我都能理解,但最后一条,为什么是要和你睡同一张床?”
李柏冬的神色变得比刚才认真了一些,他看着刑澜一字一顿道:“虽然哥这里只有一间卧室,但是很宽敞,不管是打地铺还是睡沙发,都完全没有问题。”
“必须要一起睡,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他略有些困惑地挑起了眉。
刑澜望了他一眼,目光冷淡至极。
“我不收你房租,也不强迫你每天帮忙打扫卫生。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你要是不愿意,现在还可以后悔。”
“我给你最后半小时做决定。”刑澜说着,站起身,视线落在他握在手里的那份合同上,“虽然你还是个学生,但也是成年人,应该有契约精神。”
李柏冬愣了一下,笑道:“我当然不会后悔,只是随便问问,哥你别介意。”
刑澜没说什么话,兀自走向不远处的开放式厨房。
李柏冬一边用修长指尖轻轻抚摸小猫的毛,一边抬眸望着他的背影。
半晌,只听安静的客厅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刑澜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语气随意地问坐在沙发上的李柏冬:“你这么早过来,吃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