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与画布 第66章 公开的坦然

时间迈入初冬，空气里多了几分凛冽的清爽，呵出的气息会变成白雾。育才中学的校园却似乎因为临近年底，反而更加热闹起来。期中考试的阴影逐渐淡去，各种社团活动、文艺汇演排练如火如荼，空气中跃动着一种忙碌而期待的气息。

林骁和季然之间的关系，在经过“小小风波”的磨合和“共同决定”的加固后，进入了一种更加稳定和自如的状态。那种初期的羞涩、试探和小心翼翼，逐渐被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坦然所取代。他们不再刻意回避周围的目光，也不再费心去掩饰那份自然而然的亲近。

这种变化是细微的，却又是显而易见的。

午休的食堂依旧人声鼎沸。林骁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目光精准地找到那个靠窗的固定位置。季然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摆着简单的饭菜。

“今天有糖醋排骨！我给你抢了两块最大的！”林骁兴冲冲地坐下，很自然地将自己餐盘里那两块油光红亮、一看就汁浓肉厚的排骨夹到了季然的碗里，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周围有几道目光投来，带着善意的调侃和了然。若是以前，季然或许会有些不自在，会微微脸红。但现在，他只是抬起眼，看了林骁一眼，轻声说了句“谢谢”，便拿起筷子，小口地吃了起来。没有推拒，没有尴尬，仿佛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林骁更是坦然，他甚至会抬头对旁边挤眉弄眼的哥们儿扬起下巴：“看什么看？羡慕啊？自己打去！”

引得一阵哄笑。

大熊端着餐盘凑过来，一屁股坐在林骁旁边，哀怨地看着季然碗里的排骨：“骁哥，你也太偏心了！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兄弟了？”

林骁笑骂着推他一把：“滚蛋！想吃自己买去！”手却从自己餐盘里夹了块红烧肉扔到大熊碗里，“这个赏你的！”

大熊立刻眉开眼笑：“嘿嘿，还是骁哥好！”他咬了口肉，又看向季然，大大咧咧地问，“季然，周末动漫展拍的照片，苏晓说传给你了一份？回头也发我一份呗？我那张独照表情太傻了……”

季然点点头：“嗯，回去发你。”

这种自然的对话，放在几个月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但现在，它却真切地发生着。林骁的社交圈和季然的安静世界，正在以一种缓慢而自然的方式，彼此渗透，界限不再那么分明。

* * *

放学后的画室，温暖的灯光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季然正在完成一幅静物油画，神情专注。林骁则坐在他旁边的课桌上，啃着物理错题本，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

“这个摩擦力方向……到底向哪啊……”他烦躁地挠头。

季然放下画笔，洗了手，走过来，俯身看向他的练习册。他靠得很近，发丝几乎要蹭到林骁的脸颊，身上带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气息。

“这里，”他伸出干净的手指，点在图上，“物体有向右运动的趋势，所以摩擦力向左。和昨天的题型类似。”

“哦——对哦！”林骁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我怎么又忘了！”他侧过头，对近在咫尺的季然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啦！季老师！”

这个距离有些过近了，呼吸可闻。季然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立刻退开，只是低声回了句：“……专心点。”

“知道啦！”林骁嘿嘿一笑，重新埋首题海，心情却因为刚才那短暂的靠近而莫名雀跃。

画室里的其他同学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有时会有相熟的女生笑着打趣：“季然，你们家林同学今天进度怎么样啊？”

季然会淡淡地看过去，回一句“还行”，耳根微红，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沉默以对。

林骁则会抬起头，得意地炫耀：“那必须是有进步！也不看看是谁教的！”

这种公开的、坦然的互动，成了画室一景。大家善意地接受并习惯了这对性格迥异却意外和谐的组合，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

* * *

周末，林骁家里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叔叔阿姨好。”季然站在门口，微微躬身，礼貌地问好。他手里还提着一盒精致的点心，是林妈妈爱吃的那个牌子——林骁提前偷偷告诉他的。

“哎呀，季然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吧？”林妈妈热情地迎上来，脸上笑开了花，接过点心，嗔怪道，“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小骁真是的！”

林爸爸也从沙发上站起来，脸上带着难得的和煦笑容：“季然同学，欢迎欢迎。小骁在房间里念叨半天了。”

林骁闻声从房间里冲出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开心和一点点紧张：“你来啦！”他很自然地接过季然脱下的外套挂好，动作熟练。

这顿晚饭吃得格外融洽。林妈妈不停地给季然夹菜，询问他的学习、画画，还有家里情况，语气温和慈爱。林爸爸虽然话不多，但也偶尔会插话问几句关于学校、关于未来规划的严肃话题，季然都一一礼貌地回答，态度不卑不亢，思路清晰。

林骁在一旁时不时插科打诨，活跃气氛，眼睛却亮晶晶的，一直在观察着父母的反应，看到他们似乎对季然很满意，心里的大石头才彻底落地。

饭后，林骁拉着季然钻进自己房间。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爸妈人特好！”林骁得意地说。

季然点点头，环顾着林骁的房间。墙上贴着篮球明星海报，角落里堆着篮球和运动鞋，书桌上略显杂乱，却充满了生活气息。和他自己那个整洁得过分的房间完全不同。

“你看！这是我小时候的照片！是不是特可爱？”林骁献宝似的拿出相册，指着自己光屁股骑木马的照片。

季然看着照片里那个虎头虎脑、笑得傻乎乎的小男孩，再看看眼前这个高大俊朗、笑容灿烂的少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嗯。”

“这个是我第一次拿篮球赛冠军的奖杯！虽然只是小学组的……”林骁又指着书架上的一个奖杯絮絮叨叨。

他迫不及待地分享着自己的一切，像是要把自己的整个世界都敞开给季然看。季然安静地听着，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被一种温暖的、饱胀的情绪填满。

这种被接纳、被带入对方家庭氛围的感觉，是一种比在校园里公开关系更深层次的坦然和安心。

* * *

而在这片日渐坦然的氛围中，其他的故事也在悄然发生。

大熊的“追晓之路”似乎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周末的动漫展之后，他和苏晓的交流明显增多。课间经常能看到他凑在苏晓座位旁，两人头碰头地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或者讨论新出的番剧。大熊那张总是带着憨气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傻，也越来越频繁。

他甚至开始偷偷咨询林骁（虽然林骁觉得自己也没啥经验）：“骁哥，你说……圣诞节送什么礼物比较好？苏晓好像喜欢拼装模型……”

林骁大手一挥，给出毫无建设性的意见：“送她个篮球！跟我情侣款！”

换来大熊一个巨大的白眼。

陈薇则依旧在艺术和数学的夹缝中苦苦挣扎。她的速写本上，除了日常的练笔，开始出现更多关于“未来”的涂鸦——美院的校门、画室的憧憬、甚至还有自己未来工作室的想象图。这些图画旁边，偶尔会出现几个被她画了叉叉的数学公式，表达着内心的悲愤交加。

但她没有放弃，经常抱着习题集去找学习委员问题，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却依旧坚持着。梦想的影子，在现实的砥砺下，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

* * *

十二月悄然而至，校园里开始弥漫起圣诞和新年的气氛。宣传栏贴起了新年文艺汇演的海报，各班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节目。

高二（三）班的文娱委员苏晓为此忙得团团转。这次他们班打算出一个集体舞蹈节目，需要招募男生演员。但班上的男生大多对跳舞敬谢不敏，不是推脱肢体不协调，就是说要训练没时间。

苏晓急得上火，嘴巴都快起泡了。

这天课间，她又开始新一轮的动员：“真的不难的！就是很简单的群舞动作！为了班级荣誉！各位帅哥给点力啊！”

响应者依旧寥寥。

大熊看着苏晓着急的样子，心疼得不行，一咬牙一跺脚，第一个举手：“我！我报名！”

苏晓眼睛一亮，感激地看着他：“真的？太好了！熊同学！”

有了大熊带头，又有几个男生犹犹豫豫地举了手。

苏晓目光扫视全班，最后落在了正和季然低声讨论题目的林骁身上。林骁身材好，协调性更是没得说，又是班级的风云人物，他要是能参加，效果肯定好，也能带动更多人。

“林骁！”苏晓鼓起勇气喊道，“你也来吧！就差你了！”

林骁愣了一下，抬起头，一脸为难：“啊？跳舞？我不行啊苏晓同志，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会打球！”

“哎呀，很简单的！就是几个基础动作，重在参与嘛！你节奏感那么好，肯定一学就会！”苏晓双手合十，眼睛眨巴眨巴，使出恳求大招，“为了班级荣誉！林骁同学！”

周围几个已经报名的男生也开始起哄：

“骁哥！上啊！给你C位！”

“就是！篮球场上的英姿拿出来！迷死她们！”

“你是不是怕跳不好丢人啊？哈哈哈！”

林骁被架在了那里，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旁边的季然，眼神里带着求助和询问。

季然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林骁那副窘迫的样子，又看看一脸期待的苏晓，他微微抿了抿唇，然后，在周围一片起哄声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了一句：“……你可以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颗定心丸，瞬间安抚了林骁那点莫名的抗拒和尴尬。

林骁看向季然，对上他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睛，里面带着一丝极淡的、鼓励的意味。他心里那点不情愿忽然就烟消云散了。不就是跳个舞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季然都说他可以！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猛地一拍桌子，豪气干云地说：“行！我跳了！不过说好了啊，跳得不好不准笑话我！”

“耶！太好了！”苏晓高兴得跳起来，“放心！包在我身上！绝对把你打造成舞台最亮的那颗星！”

全班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和口哨声，既有为节目人员凑齐的高兴，也有对林骁“英勇就义”的调侃。

大熊凑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林骁，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可以啊骁哥，妇唱夫随……啊不是，是响应号召！”

林骁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滚蛋！我这是为班级做贡献！”说完，他又偷偷瞟了季然一眼，看到对方正低头看着书，嘴角却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顿时像喝了蜜一样甜。

公开的坦然，不仅仅是不再回避彼此的关系，更是能坦然地将对方纳入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参与对方的集体活动，在需要的时候给予支持和鼓励，甚至……愿意为了一句轻轻的“你可以”，去尝试自己完全不擅长的事情。

* * *

舞蹈排练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放学后的体育馆一角，成了（三）班舞蹈队的临时练习场。动感的音乐节奏响彻场馆，夹杂着苏晓喊拍子的声音和同学们时不时发出的笑声。

林骁果然如他所说，四肢协调性虽好，但跳舞完全是另一回事。动作僵硬，节奏感时有时无，时不时就顺拐，惹得大家哄堂大笑。他自己也常常跳着跳着自己就先笑场，毫无偶像包袱。

季然偶尔会提前结束画室的练习，过来等林骁。他并不进去，只是安静地站在体育馆门口的阴影里，看着里面那个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努力跟着节奏蹦跶却总是慢半拍的高大身影。

看着林骁那副笨拙又认真的样子，看着他和队友笑闹成一团，季然的嘴角总会不自觉地微微扬起。这样的林骁，充满生气，有点傻气，却真实可爱。

有时林骁一扭头，看到门口等他的季然，会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隔着老远用力挥手，用口型说“马上好！”，动作变得更加卖力（虽然可能更滑稽了）。这种无声的交流，成了排练间隙一个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 * *

周末，林骁被苏晓抓去加练。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累得像条死狗，瘫在沙发上哼哼唧唧。

“妈，我觉得我四肢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他哀嚎着。

林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地给他递了杯水：“活该，谁让你逞能。跳得怎么样啊？”

“别提了，”林骁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也就比广播体操难那么一点点吧……主要是丢人……”

林爸爸在一旁看报纸，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丢人是好事，说明还有救。做什么事都要认真，既然答应了，就尽力做好。”

“知道啦……”林骁拖长了声音，忽然想起什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眼睛发亮，“爸，妈，你们是没看见，季然画画才叫厉害！他们画室最近在画那个……那个什么……人体结构！我的天，那线条，那光影，绝了！跟真的一样！”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下午等林骁时，顺路去画室看到季然画作的震撼，语气里的骄傲简直要溢出来，仿佛那画是他自己画的一样。

林爸爸和林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和一丝感慨。儿子这状态，是真的陷进去了，而且陷得很快乐，很积极。

“行了行了，知道你家季然厉害了。”林妈妈笑着打断他，“快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一会儿吃饭了。”

“哎！”林骁蹦起来，浑身酸痛仿佛也减轻了不少，哼着不成调的排练曲目钻进了浴室。

公开的坦然，如同冬日暖阳，温和地照耀着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它让隐藏的心事变得明朗，让笨拙的尝试变得可贵，也让平凡的日常，充满了甜蜜而坚实的温度。他们不再是需要小心藏匿的秘密，而是可以并肩站在阳光下，坦然接受祝福与调侃的、普通又特别的一对。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这份公开的坦然，无疑给了他们更多的勇气和力量，去面对一切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