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与画布 第65章 共同的决定

秋意渐浓，梧桐叶落的速度似乎加快了，校园小径上总是铺着一层厚厚的金黄。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像一片骤然降落的寒潮，给不少沉浸在秋日暖阳中的少年心头浇了一盆冷水。

林骁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成绩单，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总分排名比上次又下滑了几名，物理和数学依旧在及格线边缘惊险徘徊，那刺眼的红色数字像是对他最近过于“丰富多彩”的课余生活的无声控诉。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窗边。季然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成绩单，侧脸平静，看不出喜怒，但林骁知道，那上面的数字必然一如既往的漂亮、稳定，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学霸光环。

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和失落感攫住了林骁。周末书店里那些关于“未来”的遥远而美好的畅想，此刻被现实冰冷的成绩单映照得有些苍白无力。那样的未来，真的能轻易到达吗？如果连眼前的成绩都搞不定，所谓的“一起”，是不是只是自己一头热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炸开锅，议论成绩的声音、哀嚎声、庆幸声此起彼伏。林骁却像被钉在了座位上，蔫头耷脑，第一次没有立刻冲向季然的座位。

倒是季然，在整理好成绩单后，很自然地转过身，目光越过几排课桌，落在了林骁身上。当看到林骁那副罕见的、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模样时，他微微怔了一下。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站起身，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到了林骁桌旁。

“怎么了？”他的声音依旧清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骁把成绩单往他面前一推，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自暴自弃：“喏，惨不忍睹。物理又差点挂了。”

季然拿起成绩单，仔细看了看各科分数和排名，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林骁的成绩，确实不太理想，尤其是理科，基础薄弱的问题很明显。

“照这个趋势，”林骁叹了口气，脑袋耷拉在桌面上，声音更低了，“别说跟你考一个城市了，能不能上个像样的本科都悬……唉，我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沮丧和自我怀疑，那种阳光灿烂的气质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周末那个兴致勃勃规划未来的少年，似乎被一张成绩单轻易地击倒了。

季然看着他那副样子，沉默了片刻。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开始讲题，也没有说些空洞的安慰话。他把成绩单轻轻放回林骁桌上，然后拉开他前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林骁有些意外，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季然。

季然的目光很认真，直视着林骁有些躲闪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现在开始努力，来得及。”

林骁愣了一下：“可是……落下的太多了……而且训练那么忙……”

“时间挤一挤总有。”季然打断他，思路清晰得不像是在安慰，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训练是固定时间，午休、放学后、周末，都可以利用起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可以帮你。”

最后五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林骁心上。

“你帮我？”林骁睁大了眼睛，“可是……那会占用你很多时间……”他知道季然有自己的学习计划，要画画，时间并不比他宽松多少。

“没关系。”季然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纷飞的落叶，声音依旧平静，“我的复习进度……可以调整。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给你讲题……我自己也能巩固基础。”

这个理由听起来有点牵强，但林骁听懂了。季然不是在敷衍他，是认真的。他真的要拿出自己宝贵的时间，来帮他这个“学渣”补习。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感动、愧疚和重新燃起的希望的情绪瞬间涌上林骁的心头，冲散了他的沮丧。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睛重新亮了起来，急切地抓住季然的胳膊：“真的？你说真的？你愿意帮我补习？”

他的动作有点大，声音也拔高了些，引得周围几个同学好奇地看过来。

季然被他抓得胳膊微微发烫，有些不自在地想抽回手，但林骁抓得很紧。他只好微微点头：“嗯。但前提是，你要认真学，不能半途而废。”

“我保证！我发誓！”林骁立刻举起另一只手，表情严肃得像在宣誓，“我一定认真学！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做题我绝不打球！……呃，除了必要的训练！”他赶紧补充了一句。

看着他瞬间恢复活力、指天誓日的模样，季然有些无奈，嘴角却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倒也不用那么夸张。”

共同的决定，就在这个因为成绩单而低落的课间，悄然达成了。它不像周末的畅想那样浪漫遥远，而是具体、务实，甚至带着点压力，却更加真实有力。

* * *

行动派林骁说干就干。午休时间，他第一次没有冲向篮球场或者小卖部，而是死皮赖脸地蹭到了季然旁边的空位（原来的同学被他用一盒巧克力“收买”换了座位），摊开了令他头疼的物理练习册。

“从哪儿开始？”他摩拳擦掌，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季然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力学部分的基础公式和经典模型：“先把这些公式和适用条件背熟，然后做这几道对应的例题。”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公式和题目，林骁感觉头皮有点发麻，但一想到这是通往“未来”的第一步，他又深吸一口气，像是面对一个难缠的对手，埋头啃了起来。

季然就坐在他旁边，安静地看自己的书，偶尔抬头看一眼林骁的进度。当他看到林骁咬着笔杆、眉头紧锁、对着一个受力分析图快要把自己头发揪掉时，会放下书，用笔轻轻点一下图上的关键点：“这里，摩擦力方向错了。”

或者在他连续算错好几遍同一个公式时，无奈地叹口气，拿过草稿纸，一步步演算给他看：“代入这里，看清楚单位换算。”

他的讲解依旧言简意赅，但足够耐心。画室里那个极致安静专注的季然，此刻仿佛多了一层“老师”的光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安心的权威感。

林骁学得抓耳挠腮，痛苦不堪，感觉比连续打两场全场篮球赛还累。但每当他想放弃或者走神时，一抬眼看到旁边季然安静的侧脸和专注的眼神，那点懈怠就又咽了回去。

原来喜欢一个人，不仅仅是和他一起分享快乐和憧憬未来，也包括愿意为他啃下最讨厌的物理题，愿意陪他度过一个个枯燥的午休。这种认知，让林骁觉得既痛苦，又奇异地满足。

* * *

放学后的画室，也悄然改变了模式。林骁依旧会准时出现在门口，手里除了矿泉水，往往还多了一本习题集或单词书。

季然画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的课桌上埋头苦读，偶尔遇到难题，会蹭过去小声请教。画室里不再是绝对的安静，偶尔会响起极低的讲题声和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

其他画室的同学渐渐习惯了这对奇特的组合。有时看到林骁对着一道数学题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样子，还会有人忍不住偷笑，或者好心地给他递块橡皮。

陈薇有一次甚至打趣道：“季然，你们这‘画室助学’活动搞得不错啊，要不要考虑开个班？”

季然只是淡淡看她一眼，没说话，耳根却微微泛红。林骁则嘿嘿傻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这种互相陪伴、共同努力的氛围，像无声的溪流，浸润着他们的关系，也让原本有些单调的学习和画画时光，变得不再难熬。

* * *

周末，林骁家里。

林妈妈发现儿子最近有点“反常”。周末居然不睡懒觉了，一大早就爬起来在房间里念念有词地背英语单词；下午出去也不再是直奔篮球场，而是背著书包说去图书馆或者同学家学习；晚上甚至还会主动拿出物理题来做，虽然做得龇牙咧嘴，哀嚎连连，但确实是在做。

这天晚上，林妈妈端着水果盘推开林骁的房门，看到他正对着一道电路图运气，嘴里还嘀咕着：“串联并联……电压电流……这都什么玩意儿……”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小骁也知道用功了？”林妈妈笑着把水果放在桌上。

林骁头也不抬，苦大仇深地说：“没办法，答应了人家要努力的……不能言而无信啊……”

“人家？哪个人家？”林妈妈故意问。

林骁笔尖一顿，这才意识到说漏嘴了，脸一热，支吾道：“就……就同学……一起学习互相监督嘛……”

林妈妈看着儿子闪烁的眼神和泛红的耳朵，心里跟明镜似的，也不点破，只是欣慰地笑了笑：“行，知道努力是好事。别熬太晚，注意眼睛。”她放下水果，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客厅，林爸爸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老林，你发现没，小骁最近变化挺大。”林妈妈坐下，低声说。

“嗯，”林爸爸从报纸后抬起眼，哼了一声，“是有点样子了。看来有个靠谱的朋友带着，确实不一样。”他顿了顿，像是随口问道，“他那个同学……叫季然的，家里是做什么的？”

“听小骁提过一嘴，好像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妈妈是音乐老师吧？挺温和有礼的一个孩子。”林妈妈回忆道。

林爸爸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重新看回报纸，但嘴角似乎缓和了些。孩子交朋友，尤其是能带着一起上进的朋友，家长总是乐见其成的。

* * *

而季然家，晚餐桌上。

季妈妈细心地发现儿子最近周末外出更频繁了些，而且每次回来，虽然偶尔会露出一丝疲惫，但情绪似乎不错。

“小然，最近经常和林骁同学一起学习？”季妈妈温和地问。

季然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轻轻点头：“嗯。他……理科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我帮他看看。”

“哦，互相帮助是好事。”季爸爸开口了，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帮助别人也能巩固自己的知识。不过也别耽误你自己的进度和休息。”

“我知道。”季然低声应道，“……不影响。”

季妈妈看着儿子，笑了笑：“林骁那孩子，性格挺开朗的，有他带着，你好像也比以前爱出门了些。挺好的。”

季然低下头，默默吃饭，没有反驳。确实，和林骁待在一起，即使是枯燥的学习，好像也变得……没那么沉闷了。那种充满活力的、甚至有点吵闹的陪伴，正在一点点地渗透进他安静规律的生活，带来一种新鲜的、积极的改变。

* * *

傍晚，林骁和季然从市图书馆自习室出来。外面华灯初上，秋风带着凉意。

林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觉脑子像被灌满了铅：“啊——总算做完你划的重点了！我感觉我的脑细胞死了一半！”

季然手里抱着几本要借阅的参考书，看着他夸张的样子，轻声说：“……回去把错题再看一遍。”

“知道啦，季老师！”林骁垮下脸，随即又嘿嘿笑起来，凑近了些，“不过说真的，有你给我开小灶，我感觉这次月考好像……有点希望了？”

他的眼睛在路灯下闪着光，带着期待和依赖。

季然看着他那副“求表扬”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动，点了点头：“嗯，坚持下去，会有进步的。”

“那就行！”林骁立刻又元气满满了，“为了庆祝今天的学习任务完成！我请你吃关东煮！”他指着街角热气腾腾的便利店。

季然本想拒绝，但看着林骁亮晶晶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好。”

两人坐在便利店窗边的高脚凳上，吃着热乎乎的关东煮。玻璃窗外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林骁咬着鱼丸，含糊不清地说：“等下次月考，我要是进步了，咱们就去看电影！最新上的那部科幻片，听说特效超棒！”

季然小口喝着汤，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下下次，我要是物理及格了，你就陪我去打一场球？就我们俩，一对一？”

季然动作一顿，有些犹豫地看了林骁一眼。打球？

“哎呀，随便玩玩嘛，又不当真。”林骁赶紧说，“我教你！保证不笑话你！”

看着他殷切的眼神，季然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

“那就说定了！”林骁高兴地一拍桌子，引来店员疑惑的目光。他压低声音，眼睛笑成了两条缝：“你看，这样我们就有好多好多可以一起做的事了！学习进步也有奖励！”

季然看着他那副简单的、容易满足的快乐样子，心里也渐渐被一种温暖而踏实的感觉填满。共同的决定，不仅仅是为了那个遥远的未来，也是为了眼前每一个可以一起努力、一起期待的小目标。

未来的路还很长，成绩的提升也非一日之功。但在这个秋夜，因为身边有了一个可以互相扶持、共同约定的人，那些曾经令人头疼的公式和单词，似乎也不再那么面目可憎。前路仿佛被温暖的灯光照亮，每一步都走得更加坚定而有力量。

他们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地，将那个关于“一起”的未来，从飘渺的云端，拉回到触手可及的现实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