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体育馆高处的玻璃窗,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运动后特有的、混合着汗水和地板清洁剂的微酸气息。篮球拍击地面的“砰砰”声、球鞋摩擦的尖锐“吱嘎”声、少年们粗重的喘息和短促有力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充斥着整个空间。
林骁一个背身运球,巧妙地晃过防守队员,急停,跳投——动作流畅,姿态标准。
“哐当!”
篮球却重重地砸在篮筐前沿,弹飞了出去。
“哎哟我去!”场边响起大熊遗憾的嚎叫,“骁哥,这都不进?手滑了?”
林骁落地,甩了甩手,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跑回防守位置,试图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比赛上。
然而,思绪却像是不听使唤的弹力球,总在他试图专注时,弹向另一个方向。
距离校庆已经过去快一周了。那幅巨大的、绚烂的画作获得了空前的成功,甚至被学校决定永久收藏陈列。高二(三)班风光无限,他和季然作为主要负责人,更是收获了无数的赞誉。
照理说,他应该志得意满,训练状态也该跟着水涨船高才对。
可事实上,从校庆结束后的第一天训练开始,他就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那种不对劲,很细微,难以捉摸,却又无处不在。
就像现在,他明明眼睛盯着持球对手,脑子里却莫名闪过校庆那天,在巨大画布的阴影下,季然安静地吃着饼干、侧脸被柔和光晕勾勒的轮廓;耳朵里听着队友的跑位提醒,回荡的却是季然那句轻而清晰的“你也很重要”。
然后,投篮的手感就莫名偏了。
防守时,他的反应似乎也慢了半拍。对方一个简单的变向,竟然就把他过了个干净。
“骁哥!醒醒!想啥呢!”队长忍不住在场边吼了一嗓子,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林骁猛地回过神,赶紧追防,好在队友及时补位,化解了这次危机。他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低吼一声,试图用这种方式把那些杂乱无章的思绪赶出去。
训练间隙,大家瘫坐在场边休息,咕咚咕咚地灌着水。
大熊用汗湿的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喂,骁哥,老实交代,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训练老走神,嘴角还老是莫名其妙地往上咧?校庆那天跟小学霸躲画布后面嘀咕啥呢?是不是……嗯?”他拖长了尾音,表情暧昧。
要是平时,林骁肯定会笑骂着反驳,或者得意地炫耀两句。
但这次,他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心里莫名一虚,甚至有点烦躁。他推开大熊的脑袋,语气有些生硬:“瞎说什么呢!能有什么情况?就是……就是有点累而已。”
“累?”大熊明显不信,还想再问。
林骁却猛地站起身,抓起篮球:“少废话了,再来一组对抗!”说着,也不等大家反应,就率先走回了球场,仿佛只有更加激烈的运动,才能压下心头那股莫名躁动的、让他无所适从的情绪。
他试图用加倍的努力训练来证明一切如常,证明自己还是那个心无旁骛、只在球场上燃烧的林骁。
可越是刻意,就越是别扭。
他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安静的身影,即使知道这个时间季然肯定在画室;他会反复点开那个聊天界面,输入又删除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他甚至开始留意那些以前从不关心的文艺展讯或者画材店的新品消息……
这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关注,让他感到一丝恐慌。
他林骁,从小到大,目标明确,行动直接。喜欢篮球,就拼了命地去练;喜欢热闹,就呼朋引伴;讨厌安静,就远离画室……他的世界简单、明亮、非黑即白。
可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越过了那条界限,在他的世界里投下了一片模糊的、温暖的、却又让他心慌意乱的阴影。
他有点搞不懂自己了。
这种“搞不懂”,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退缩,想要回到那个熟悉、安全、一切尽在掌握的领域。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林骁开始了一种笨拙而矛盾的“躲避”。
训练结束后,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几乎形成条件反射般地走向艺术楼。他会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拉着大熊他们去小卖部闲晃,或者找各种理由留在体育馆加练。
即使偶尔因为班级事务不得不和季然交流,他也变得有些拘谨,目光闪烁,说话不如以前那般自然随意,甚至带着点刻意的、夸张的“哥们儿”口气,仿佛急于划清某种界限。
“那什么……季然,老师让问一下运动会报名表……”他站在画室门口,眼睛盯着门框,语速飞快。
“放这里就好。”季然的声音依旧平静,指了指旁边的桌子。
“哦好!那我走了!球场还等着呢!”林骁几乎是放下表格就立刻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仿佛画室里有洪水猛兽。
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季然抬起眼,看着他几乎是仓促离开的背影,握着画笔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清澈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疑惑。
季然敏感地察觉到了林骁的变化。
那种突然拉远的距离,那种闪躲的眼神,那种过于刻意的、恢复“正常”的熟络……都和他校庆那天在画布阴影下感受到的真诚和温度截然不同。
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吗?
还是说,之前的靠近和默契,仅仅是因为共同的目标和任务?如今任务完成,便自然而然地回归原位?
这个认知,让季然心里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像是一滴墨汁落入清水,虽未大肆渲染,却悄然改变了水底的澄澈。但他很快便将这丝情绪压了下去。他本就是习惯独处和安静的人,别人的来来去去、热情或冷淡,他向来不甚在意,也懒于深究。
这样……也好。回归各自轨道,互不打扰,本就是最自然的状态。
他这样告诉自己,重新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画板上,试图将那个略显仓惶的高大身影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然而,世界仿佛偏偏要和他作对。
语文课上,老师讲解古诗词中的“友情”主题,偏偏点了林骁和季然的名字,让他们分别谈谈对“知己”的理解。
林骁站起来,挠着头,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了一通“一起打球、两肋插刀”的兄弟义气,眼神却始终不敢往窗边瞟。
季然则站起身,声音清淡,寥寥数语,概括为“心意相通,无需多言”。
老师笑着说:“看来两位同学的理解各有侧重,都很可贵。林骁同学的热情仗义,季然同学的沉静默契,都是难得的情谊。”
全班同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带着各种意味不明的笑意。林骁如坐针毡,季然则垂着眼睑,面无表情地坐下,只有微微收紧的指尖透露出一丝不自在。
中午食堂,林骁远远看到季然独自坐在老位置,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想转身换个方向。
“骁哥,看啥呢?那边有位置!”大熊不明所以,拉着他就往那边走。
结果,两人硬是在季然对面坐了下来。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林骁埋头猛吃,恨不得把脸埋进餐盘里。大熊试图活跃气氛,叽里呱啦地说着篮球联赛的趣事。季然只是安静地吃着饭,偶尔点点头。
直到林骁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汤碗,汤汁差点洒到季然放在旁边的速写本上。
“对不起对不起!”林骁手忙脚乱地跳起来,抽出纸巾去擦。
季然也下意识地伸手去护住本子。
两人的手指猝不及防地碰到了一起。
林骁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动作大到差点带倒椅子。
季然抬起眼,看着他。
林骁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心跳如擂鼓,一种莫名的、巨大的慌张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没事。”季然先开了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拿出自己的纸巾,默默将桌面的汤汁擦干净,然后将速写本小心地收进了书包。
那顿午饭,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中结束。
林骁的“躲避计划”,似乎进行得并不顺利,反而让他更加焦躁和……难受。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那些不由自主飘向季然的思绪。训练时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投篮命中率持续低迷,甚至因为注意力不集中,在一次对抗练习中差点扭伤脚踝。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当他刻意不去画室,心里却像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拉着大熊他们去网吧打游戏,平时最爱的游戏也变得索然无味。眼前晃动的屏幕,耳边队友的嚷嚷,都无法填补那种莫名的空虚感。
他甚至开始莫名其妙地对大熊发脾气,虽然很快又后悔地道歉。
“骁哥,你最近到底咋了?”大熊终于忍不住,担忧地问,“失恋了?不对啊你没恋啊……家里有事?”
林骁烦躁地抓抓头发:“……没事。可能就是……训练太累了。”
他无法解释自己这种混乱的状态。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憋闷得厉害。
周五晚上,林骁家。
餐桌上摆满了林妈妈精心准备的菜肴,都是林骁爱吃的。但林骁却吃得心不在焉,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小骁,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林妈妈关切地问,“看你最近好像没什么精神,训练太辛苦了吗?”
“啊?没……挺好的。”林骁回过神,扒拉了两口饭。
父亲老林同志打量了他几眼,哼了一声:“我看是心思根本没在吃饭上。小子,听说你们校庆搞那个画,弄得挺成功?”
“嗯。”林骁点点头。
“跟你合作那同学,叫季然是吧?学习很好的那个?”老林状似无意地提起,“听你妈说,人家还帮你讲题?多跟这样的同学学学,别整天就知道疯玩。”
若是平时,林骁肯定会反驳“我哪有整天疯玩”,但今天,他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老林和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觉得儿子今天确实有点反常。
“那个季然同学,性格好像挺安静的?”林妈妈试着找话题,“能跟你玩到一块去也不容易。”
林骁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玩到一块去?现在……好像也没那么“一块”了。是他自己先躲开的。
心里那股憋闷感更重了。
他忽然没了胃口,放下碗筷:“爸,妈,我吃饱了。有点累,先回房了。”
看着儿子明显情绪低落离开的背影,林妈妈担忧地皱起眉:“老林,小骁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老林沉吟了一下:“大小伙子,有点心事也正常。可能是训练遇到瓶颈了?或者……跟同学闹别扭了?”他猜测着,“那个季然……看着是挺乖一孩子,不像会跟人闹矛盾的啊。”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季然家。
晚餐氛围依旧安静。季然吃得不多。
季母细心,注意到儿子似乎比平时更沉默一些,轻声问:“小然,最近学习压力大吗?看你好像有点疲惫。”
季然摇摇头:“还好。”
季父放下汤碗,开口道:“听说你们校庆的作品反响很好,辛苦了。但也不要松懈,文化课成绩是关键。”
“我知道。”季然低声应道。
饭后,季然回到自己房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拿出画板或者习题册。他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有些发怔。
桌角,放着那个Q版的、穿着篮球服运球的小人速写相框。旁边,是那套绚丽昂贵的鲶鱼牌墨水。
他想起校庆那天林骁闪闪发光的眼睛,和他那句“你是我见过最牛逼的人”。
又想起这几天他躲闪的目光和仓促的背影。
心里那种微妙的失落感,再次悄然蔓延。
他并不习惯这种情绪的波动。这让他感到有些困扰。他更喜欢一切井井有条、平静无波的状态。
或许……保持距离,才是对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试图将那些杂乱的情绪摒除脑海,伸手拿过了一旁的数学练习册。
只有沉浸在绝对理性的逻辑和公式里,才能让他重新找回那种熟悉的、掌控一切的感觉。
周六上午,篮球队照常训练。林骁强迫自己投入,状态却依旧起伏不定。
训练中途休息,大家瘫坐在场边喝水。林骁仰头灌着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体育馆门口。
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画板,正安静地从门口走过。是季然。他大概是周末来学校画室,恰好路过。
就在那一刻,体育馆内,一个队员正在进行三分球练习,投出的篮球力度过大,砸在篮筐上高高弹起,竟直直地朝着门口方向飞了过去!
速度很快,角度刁钻!
而正低头走路的季然,显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来自侧后方的“袭击”!
“季然!小心!”
几乎是在看到篮球飞出的瞬间,林骁的大脑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思考!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的惊恐瞬间攫住了他全身的血液!
他吼出的声音变了调,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和恐惧!
身体的反应比思维更快!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爆发力,朝着门口那个毫无防备的身影扑了过去!
那一刻,什么迷茫,什么躲避,什么心慌意乱,全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被砸到!
“砰!”
林骁几乎是在篮球即将砸到季然后脑的前一秒,猛地伸出手臂,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将季然连人带画板狠狠地揽向自己怀里,同时用自己的后背和肩膀,硬生生挡住了那颗力道十足的篮球!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篮球重重地砸在他的肩胛骨上,然后弹开。
巨大的冲击力让林骁踉跄了一下,怀里的季然也被带得撞进他胸口。
整个体育馆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季然完全懵了。他只听到一声变调的惊呼,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猛地拉扯过去,撞进一个带着汗水和阳光气息的、坚实温热的怀抱里,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和撞击的震动。
他惊愕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林骁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总是洋溢着灿烂笑容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未褪去的惊恐和紧张,眉头紧紧拧着,呼吸急促,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正顺着脸颊滑落。
一滴汗珠,恰好滴落在季然的额头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林骁的手臂还紧紧地箍着他,力道大得甚至让他有些发疼,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季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林骁胸腔里剧烈无比的心跳声,一声声,又快又重,像是要撞破胸膛。
还有他因为后怕而略微急促的呼吸,热热地拂过自己的发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季然能闻到林骁身上强烈的、运动后的汗味,混合着体育馆熟悉的塑胶味,还有一种……独属于林骁的、阳光般的、充满生命力的气息。这气息霸道地笼罩着他,与他周身惯有的静谧清冷截然不同,却并不让人讨厌。
他甚至能感觉到林骁身体微微的颤抖——那是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后的反应。
四目相对。
林骁的眼睛瞪得很大,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季然有些苍白的、受惊的脸。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惊恐,有后怕,有担忧,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烈得化不开的在意。
季然的心跳,在这一片混乱的、充满力量感的包裹和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随即也开始失控地加速跳动起来。
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林骁似乎才从极度的惊惧中缓缓回过神来。他箍着季然的手臂微微松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声音因为刚才的嘶吼和紧张而沙哑得厉害:“你……你没事吧?砸、砸到了没有?”
他的目光急切地在季然脸上、身上扫视,生怕他受了半点伤。
那个闯祸的队员这才反应过来,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跑过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骁哥!季然同学!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球会飞那么远……你们没事吧?”
其他队友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着。
“没事。”季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轻摇了摇头。他试图从林骁的怀抱里退开一步,却发现林骁的手还下意识地搭在他的胳膊上,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林骁确认季然真的没事,这才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后背被篮球砸中的地方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但他顾不上自己,眼睛依旧盯着季然,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有点凶巴巴的教训意味:“你走路怎么不看路啊!多危险!这要是砸到头怎么办!”
他的语气很冲,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和……一种难以掩饰的关切。
季然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脸颊(不知是急的还是运动的)、额角的汗水、以及那双依旧盛满担忧和紧张的眼睛,心里那片刚刚筑起的、试图保持距离的薄冰,在这一刻,仿佛被某种炽热的东西“咔嚓”一声,彻底撞碎了。
他沉默了几秒,没有计较对方冲动的语气,只是轻声反问:“你呢?被砸到了?疼不疼?”
林骁这才感觉到肩膀火辣辣地疼,他龇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却硬撑着摆摆手:“没事!小意思!我皮厚!哪有你……你没事就行。”
他说到最后,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眼神又开始有些飘忽,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多么激烈,以及两人此刻过于靠近的距离。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搭在季然胳膊上的手,脸颊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了起来,甚至比刚才更甚。
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尴尬起来。
周围的队友们看着这两人,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和探究。大熊更是张大了嘴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表情。
“咳……”队长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个谁,下次练习注意点力度和方向!太危险了!”
“是是是,队长我错了!”闯祸队员连连点头。
林骁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不敢再看季然,胡乱地挠着头发:“那……那什么……你……你去画室吧……我……我继续训练了……”
说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也似的跑回了球场中央,抓起一个篮球就开始猛练投篮,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季然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明显慌乱失措的高大背影,感受着额头上那滴早已蒸发却仿佛留下印记的汗珠,和胳膊上残留的、被紧紧箍过的力度和温度。
心里那片被撞碎的冰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涌动着,变得温热而柔软。
他默默地背好画板,对周围投来好奇目光的队员们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安静地离开了体育馆。
走在去往艺术楼的林荫小路上,秋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季然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那个充满力量和温度的怀抱,那双盛满惊恐和担忧的眼睛,那句沙哑却急切的话语……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回放。
他忽然发现,自己之前那些关于“回归原位”、“互不打扰”的想法,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而当林骁惊慌失措地扑过来,用身体挡住篮球的那一刻,他心里涌起的,除了惊吓,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牢牢保护着的安心感。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心慌意乱,却又……无法抗拒。
画室里,他铺开画纸,拿起炭笔,却久久无法落笔。
最终,纸上无意识地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运动着的、充满了动态和保护姿态的轮廓……
而体育馆内,林骁疯狂地投着篮,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刚才那一刻,看到篮球飞向季然的瞬间,那种心脏几乎骤停的恐惧;将他紧紧护在怀里时,感受到的对方单薄的身躯和自己失控的心跳;还有事后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尴尬和慌张……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敲碎了他试图筑起的防线。
什么躲避,什么冷静,什么回归正常……
都是自欺欺人!
他在意季然。
远远超出了他所以为的“搭档”、“同学”、“朋友”的界限。
那种在意,强烈到近乎本能,足以让他忘记一切,不顾一切。
短暂的迷茫和试图冷静,最终却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内心——
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在意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