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与画布 第50章 心照不宣的秋日

秋日的晨光，透过育才中学教学楼干净的玻璃窗，温柔地洒在走廊上，将奔跑嬉闹的少年身影拉得细长。周末的意外插曲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虽未完全平息，但新一周的伊始，生活依旧按着它固有的节奏向前滚动，只是某些微妙的改变，已悄然发生。

周一早晨的教室，一如既往地充斥着收作业的忙乱、假期归来后的窃窃私语以及早餐包子的香气。

林骁几乎是踩着上课铃冲进教室的，头发还有些凌乱，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百米冲刺。他下意识地瞥向窗边的座位——季然已经坐在那里，正低头整理着课本，侧脸平静，仿佛周六体育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林骁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加速起来。他迅速收回目光，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溜到自己后排的座位，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翻同桌的笔袋。

“我去！骁哥，一大早练竞走呢？”同桌吓了一跳，没好气地嘟囔。

“闭嘴，吃你的包子！”林骁压低声音，胡乱地从书包里掏出皱巴巴的作业本，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微微发烫。周六那一刻的触感——季然单薄肩膀的轮廓、发梢掠过下巴的微痒、自己胸腔里失控的心跳、以及后来那几乎要将他点燃的尴尬——如同循环播放的默片，在他脑海里反复上映。

他偷偷地、飞快地又瞟了一眼季然的背影。

对方似乎毫无所觉，依旧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周身散发着一种事过无痕的淡然。

这种淡然，让林骁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地感到一丝……失落？

他甩甩头，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不就是扶了一下吗？哥们儿之间，这不很正常？对，很正常！他试图给自己洗脑，却忽略了心底那个微弱却坚定的反驳声：你平时对大熊他们也这样？

第一节课是语文。老师讲解着一篇古文，之乎者也的腔调像是最好的催眠曲。林骁努力想集中精神，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前方。

阳光正好落在季然低头记笔记的手上。他的手指纤长白皙，握着笔的姿势稳定而优美，指尖偶尔无意识地轻轻蹭过纸面。林骁忽然想起，就是这双手，能画出那样绚烂磅礴的巨画，也能勾勒出Q版小人生动的神韵……

“林骁同学，”语文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悦，“请你来解释一下，‘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体现了作者怎样的心境？”

林骁猛地回过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起来，一脸茫然：“啊？什么言？”

全班顿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声。大熊更是笑得肩膀直抖。

语文老师无奈地推了推眼镜：“坐下吧，认真听讲。季然同学，你来回答一下。”

季然应声而起，声音清润平稳，条理清晰地将意境分析得透彻。

林骁讪讪地坐下，脸涨得通红，心里哀嚎一声：完了，又丢人了！而且是在他……面前。

他忍不住又偷偷看向站得笔直的季然，阳光勾勒着他认真的侧脸，那专注的神情……林骁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又有点不听话了。

下课铃响，林骁像得到特赦一样，立刻趴倒在桌子上，把发烫的脸埋进臂弯里。

“骁哥，咋了？魂被古文勾走了？”大熊凑过来，用气音贱兮兮地问，“还是……被某个学霸勾走了？”

林骁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神却有点虚：“滚蛋！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让你下午抱着篮球蛙跳全场？”

大熊立刻举手投降，但脸上那“我懂的”笑容却越发欠揍。

另一边，季然虽然表面上平静无波，但并非毫无感觉。

他能察觉到身后那道时而飘过来、又迅速躲开的目光，像阳光下的蝶翼，轻轻扫过，留下难以忽视的痒意。

当语文老师点到林骁名字时，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听到林骁那懵懂的回答和全班善意的哄笑，他几不可见地抿了抿唇，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情绪——像是……一点点无奈，又夹杂着一丝极细微的想笑的感觉。

站起来回答问题时，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背上，灼灼的，让他后颈的皮肤都有些微微发紧。

他尽量维持着语调的平稳，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镇定。周六那个充满力量和温度的怀抱，以及林骁那双盛满了惊恐、担忧和后来不知所措的眼睛，总在不经意间闯入他的脑海。

这种感觉很陌生。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彩色的颜料，缓缓晕开，打乱了原有的澄澈与秩序，却……并不让人讨厌，只是有点扰人心神。

他微微晃了晃头，试图将这些杂念摒除。

课间休息，教室里喧闹起来。陈薇拿着物理作业本转过身，想向季然请教一个问题，却注意到他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季然？”陈薇叫了他一声。

季然回过神，抬起眼：“嗯？”

“这道题，受力分析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陈薇把本子推过去。

季然收敛心神，仔细看题，开始给她讲解。他的思路依旧清晰，语气平稳。但陈薇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季然，似乎比平时多了一点点难以捕捉的……游离感？

她顺着季然刚才无意识瞟过的方向看了一眼——后排，林骁正被几个男生围着，似乎在讨论周末的NBA比赛，笑得一脸张扬，手舞足蹈。

陈薇嘴角悄悄弯起一个弧度，心里暗道：有情况哦。

中午食堂，仿佛上演着一场无声的默剧。

林骁端着餐盘，目光在喧闹的人群中扫描了一圈，精准地定位到那个靠窗的角落。他犹豫了零点一秒，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

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大大咧咧地直接坐下，而是在季然对面的座位前停顿了一下，像是试探般地问了一句：“呃……这儿有人吗？”

季然正小口喝着汤，闻声抬起头，看到是他，轻轻摇了摇头。

林骁这才坐下，动作似乎比平时收敛了不少。他埋头开始吃饭，吃得很快，好像跟餐盘里的鸡腿有仇似的，不敢抬头，也不敢主动说话。仿佛主动开口，就会泄露什么秘密一样。

季然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继续安静地进食。

气氛有一种诡异的安静，却并不像最初那样冰冷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张力。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涌动，心照不宣，却又秘而不宣。

大熊端着餐盘想凑过来，被旁边的队友一把拉住，挤眉弄眼地示意他看那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大熊恍然大悟，露出一个坏笑，果断转身去了另一桌：“啧，不得了，气氛不对，闲人勿近。”

这时，学习委员拿着一个小本子走了过来，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季然，林骁，班主任说校庆优秀作品展览需要提交一份简单的创作心得，就几句话，下午放学前交给我就行。”

“啊？心得？”林骁从餐盘里抬起头，一脸懵，“我哪会写什么心得？”

学习委员把目光投向季然，意思很明显。

季然点了点头：“我来写吧。”

林骁顿时松了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那……麻烦你了啊。”说完，觉得光说不够，下意识地把自己餐盘里那个没动过的、炸得金黄的鸡翅夹起来，很自然地放到了季然的餐盘里，“这个……给你吃，补充体力！”

动作做完，两人都愣住了。

季然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盘子里的鸡翅，又看看林骁。

林骁的脸“唰”地一下红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他慌慌张张地想要夹回来：“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有洁癖……我……”

“没事。”季然轻声打断了他，用筷子轻轻拨了一下那个鸡翅，低声道，“谢谢。”

然后，他就在林骁惊讶的目光中，低头，小口地咬了一下那个鸡翅。

林骁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喜和雀跃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他傻乎乎地看着季然，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却无比明亮的笑容。

虽然季然很快就继续安静吃饭，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那个接受的动作，却像是一个无声的信号，轻轻地在林骁心里炸开了一小朵烟花。

下午放学，林骁要去训练。他收拾书包的动作有些磨蹭，眼神时不时瞟向窗边。

季然似乎不急着去画室，还在整理笔记。

林骁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走到季然桌旁，声音有点干巴巴的：“那个……我……我去训练了。”

“嗯。”季然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林骁站在原地，憋了两秒，又挤出一句：“……你……别画太晚。”

季然整理笔记的手指微微一顿，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嗯。”

得到回应，林骁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心里一松，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灿烂的笑容：“那我走了！”说完，脚步轻快地冲出了教室。

季然这才缓缓抬起头，看着那个瞬间消失在门口的高大背影，清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他低头，看着笔记本上工整的字迹，指尖在纸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

训练的时候，林骁的状态明显回来了。奔跑、跳跃、传球、投篮，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生龙活虎、精力无限的篮球少年，甚至比平时更猛，引得队友们连连侧目。

“骁哥，吃兴奋剂了？这么猛！”休息时，队友捶了他一下。

林骁嘿嘿一笑，用毛巾擦着汗，眼神明亮：“小爷我一直这么猛好不好！”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股兴奋劲儿来自于哪里。来自于一个被接受的鸡翅，来自于一句简单的“嗯”，来自于那种心照不宣的、微妙而温暖的改变。

训练结束，他照例冲向小卖部，买了两瓶水。走向艺术楼的脚步，轻快而坚定，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推开画室的门，季然果然还在。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目光相接的瞬间，两人都微微顿了一下。

林骁走过去，将矿泉水放在他手边，这次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笑了笑。

季然看着他额角未干的汗水和亮晶晶的眼睛，轻轻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林骁应道，很自然地在旁边的空位坐下，没有像以前那样咋咋呼呼，也没有像前几天那样躲闪，只是安静地拿出作业本，开始写题。

画室里很安静，只剩下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页的声响。

阳光透过窗户，慢慢变成温暖的橘黄色，将两人的身影柔和地笼罩在一起。

他们没有再多的交流，但空气中那种曾经存在过的尴尬和疏离感，似乎已经被一种全新的、温和而默契的氛围所取代。

一种无需言明、心照不宣的靠近，正在这个秋日的傍晚，静静流淌。

……

城市的另一端，大熊正对着手机屏幕愁眉苦脸。屏幕上是他和苏晓的聊天界面，对话还停留在上周他问的一句“校庆忙完了吗？”，对方回了一个“嗯嗯，刚忙完，累趴了”。

他想约苏晓周末去看新上映的电影，手指在输入框上徘徊了半天，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急得抓耳挠腮。

“啊啊啊！到底该怎么开口才不显得刻意啊！”他哀嚎一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篮球场上的勇猛此刻消失无踪，只剩下少年笨拙的忐忑。

而林骁的家里，晚餐时分。

“小骁最近好像心情很好？”林妈妈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笑着对丈夫说，“训练回来还哼歌了。”

老林同志打量了一下儿子，点点头：“嗯，是没那么蔫儿了。小子，遇到什么好事了？物理及格了？”

林骁正啃着排骨，闻言差点噎住，含糊道：“没……就……训练挺顺利的。”他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弯起。心里的那个秘密，像一颗被小心翼翼捂着的、温暖甜蜜的种子，正在悄悄发芽。

这个秋日，似乎一切都变得格外柔和而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