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与画布 第43章 心事的交换

卡丁车之夜像一剂强效的活力针，不仅驱散了季然病后的低郁，似乎也给林骁注入了额外的能量。周一返校，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轻松熟稔了许多。那种因为共享过“秘密冒险”而产生的微妙默契，无声地流淌在偶尔交汇的眼神和自然而然的靠近中。

期中考试的压力依旧悬顶，但天气却意外地好了起来。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天空是那种洗过般的湛蓝，让人心情不自觉就开阔了几分。

周二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内容依旧是常规的体能训练和自由活动。林骁和一帮篮球队的兄弟自然是占据了半个球场，打起了半场对抗，跑动呼喊，汗洒如雨，享受着运动带来的最纯粹的快乐。

季然则和几个不太擅长运动的同学在老师的安排下，进行一些基础的体能练习后，便得以自由活动。他通常会选择找个安静的角落看书或者发呆。今天，他却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拿出随身带的书，而是走到篮球场边的看台，找了个阳光能晒到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没有刻意去看林骁打球，目光似乎放空地看着远处摇曳的树影，但眼角的余光里，却总能捕捉到那个穿着亮蓝色背心、永远充满活力的身影。看他如何灵活地变向过人，如何高高跃起抢下篮板，如何大声指挥队友，进球后如何与队友撞胸庆祝，露出那口标志性的白牙和灿烂得毫无阴霾的笑容。

那样的林骁，像一颗永不停歇的小太阳，散发着灼热的光和能量。季然看着看着，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好像从来没见林骁真正为什么事长时间地烦恼过。他的世界似乎总是那么简单、直接、非黑即白，快乐和沮丧都来得猛烈而短暂。

真好。季然微微出神地想。像自己这样，总是容易陷入某种情绪或者对细节过度纠结的性格，有时候会觉得……很累。

自由活动时间结束的哨声响起。同学们三三两两地集合，准备下课。林骁意犹未尽地拍着篮球，和队友们勾肩搭背地说笑着往集合点走，额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一眼就看到了独自坐在看台上的季然，立刻扬起笑容，小跑着过去：“嘿！刚才看见你坐这儿了？怎么样，我最后那个三分球帅不帅？”他习惯性地开始求表扬，气息还带着运动后的微喘。

季然抬起头，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热气和阳光味道的少年，很轻地笑了一下：“嗯。很准。”

虽然只是简单的三个字，但比起以前沉默以对或者仅仅点头，已经是极大的进步。林骁顿时心花怒放，得意地一扬下巴：“那必须！手感来了挡都挡不住！”

集合完毕，体育老师简单总结了几句便宣布解散。同学们各自散开，回教室拿东西准备放学。

林骁和季然自然而然地并肩往回走。林骁还在兴奋地复盘刚才比赛的几个精彩瞬间，季然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走到教学楼下的林荫道时，林骁忽然想起什么，侧头问季然：“诶，你一会儿直接去画室吗？”

季然摇摇头：“今天不了。有点累，想早点回去。”病刚好，下午又在户外待了这么久，他确实觉得有些精力不济。

“哦，”林骁点点头，随即眼睛一亮，“那反正还早，要不……我们去小花园坐会儿？晒晒太阳？我看你今天气色好像还是有点白，得多晒晒补补钙！”他总能找到各种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理由。

季然看了看时间，确实还早。夕阳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很舒服。他几乎没有犹豫，便点了点头：“好。”

学校的小花园这个时间点人很少，只有几个值日生在远处打扫落叶。他们找了一张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长椅坐下。身后是几株开始变色的灌木，身前是一片略显枯黄的草坪，安静而惬意。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享受着这份忙碌学业间隙中难得的悠闲。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林骁伸展了一下四肢，舒服地叹了口气，很没形象地瘫在长椅上：“啊——还是晒太阳舒服。比在教室里闷着头强多了。”

季然坐得依旧端正，但姿态也很放松。他微微仰起头，感受着阳光落在脸上的温暖，轻声附和：“嗯。”

沉默了一会儿，林骁忽然转过头，看着季然被阳光勾勒出柔和光边的侧脸，忍不住把心里盘旋了一下的疑问问了出来：“季然，我感觉吧，你好像……有时候会想很多事情？”他措辞有点小心，不像平时那么大大咧咧，“就……好像很容易就不高兴了？或者……嗯……怎么说呢？”

他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赶紧找补：“我不是说你不好啊！就是觉得……你看我，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烦心事睡一觉就忘了。但你好像……会想得比较深？比较容易累？”

季然闻言，微微一怔。他没想到林骁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转过头，对上林骁那双带着好奇和一点点笨拙关切的清澈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试探或评判，只有纯粹的想知道。

季然沉默了几秒钟。阳光有点暖，周围很安静，身边是刚刚带给他一场酣畅淋漓快乐、此刻正毫无心机地看着他的人。一种罕见的、想要倾诉一点的**，悄然萌芽。

他垂下眼睑，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落下：“可能吧。习惯了……想得多一点。”

“为什么啊？”林骁不解，“我觉得很多事情没必要想那么复杂啊？像打球，投就是了；像学习，不会就问，问了还不会就下次再学呗？”

季然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略带涩意的弧度：“不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依旧很轻：“我爸妈……他们对我的期望很高。从小就是。学画画，要拿奖；学文化课，要名列前茅。不能出错，不能有丝毫懈怠。”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他们很少说我什么，但那种……压力，一直都在。好像稍微放松一点，或者做不好，就会让他们失望。”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家里的事，提起那些沉静表面下的暗流。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骁听得有点愣。他的家庭氛围完全不同。老爸会嫌弃他成绩差，老妈会念叨他贪玩，但转头就会给他做一大桌好吃的，赢了球会用力拍着他的背夸“好小子！”，考砸了最多骂几句“下次给老子争气点！”。压力什么的，对他来说就像夏天的雷阵雨，来得猛去得也快。

他没想到季然那样看起来什么都游刃有余的背后，是这样的。

“可是……”林骁试图理解，“你已经很厉害了啊！画画那么好，学习也好……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够。”季然轻轻吐出两个字，带着一种近乎习惯性的自我苛求，“总有人更好。而且……他们觉得我可以做到更好。”他抬起眼，看向远处，“有时候会觉得……好像一直在一条很窄的路上走，不能偏，也不能停。”

林骁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他第一次隐约触摸到季然那份安静和优秀之下，所承载的东西。那并不是轻松的天赋，而是日复一日的自律、压力和……孤独？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又觉得任何语言都显得很苍白。他平时那些插科打诨、大大咧咧的招式，在这种细腻的心事面前，似乎都派不上用场。

憋了半天，他忽然冒出一句：“那……你自己喜欢画画吗？不是因为你爸妈，就是你自己，喜欢吗？”

这个问题似乎问住了季然。他再次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骁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喜欢的。”最终，他轻声说，语气肯定了许多，“拿起笔的时候，心里会很安静。可以不用想别的。”只有在那片由线条和色彩构筑的世界里，他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压力和责任可以暂时被屏蔽在外。

“那就行啊！”林骁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声音都提高了一些，“自己喜欢最重要！管别人怎么想呢！你画得就是好！特别牛！我就觉得你比那些书上印的画都好看！”他的夸奖总是直接又浓烈，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季然被他这毫无保留的肯定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别开脸，但嘴角那丝涩意似乎淡去了些许。

“哎，其实吧，”林骁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也开始倒自己的“苦水”，“我也不是完全没烦恼。我就老愁我这物理成绩，咋学都学不明白，我爸虽然不说，但每次开家长会回来，那脸色，啧啧……我妈就更别提了，唠叨得我头都大了！”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试图用这种方式让气氛轻松点：“还有啊，打比赛压力也大啊，输了球心里也憋屈，还得硬撑着不能垮，不然队友咋办？教练还得骂……有时候也挺累的。”

他知道自己的烦恼和季然的或许不在一个层面，但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对方：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我懂的。

季然安静地听着，他知道林骁是在用他的方式安慰自己。这种笨拙的、试图共情的努力，让他心里那点郁结悄然松动了许多。

阳光暖暖地照着，两个少年坐在长椅上，一个安静内敛，一个阳光外放，却在此刻奇异地达成了某种理解的和弦。他们交换着或许并不对等、却同样真诚的心事，笨拙地试图靠近对方的世界。

“不过烦归烦，”林骁最后总结道，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乐观样子，“饭还得吃，觉还得睡，球还得打！对吧？天又塌不下来！”

他用力拍了一下季然的肩膀，动作有点大大咧咧，力度却放轻了许多：“你啊，也别老想着那么多！该放松就放松！下次再郁闷了，随时找我！带你去飙车！吃垃圾食品！保证药到病除！”

季然被他拍得微微晃了一下，看着林骁脸上灿烂又带着点憨气的笑容，那笑容在夕阳下格外有感染力。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真的将胸中一些积压的沉闷吐了出去。

“嗯。”他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真正的放松，“谢谢。”

“谢啥！哥们儿嘛！”林骁大手一挥，说得理所当然。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在长椅上拉长，交织在一起。心事的交换，或许无法立刻解决所有问题，但却像一缕阳光，照进了彼此原本不甚了解的内心角落，带来温暖，也带来更深层的连接。

回教室拿书包的路上，林骁依旧叽叽喳喳地说着周末训练的趣事，季然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气氛融洽而自然。

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林骁家里，又是另一番景象。林爸爸正对着电视里的球赛大呼小叫，林妈妈则在厨房里忙着晚餐。

“老林，小声点！邻居要有意见了！”

“哎呀最后关键时刻了！好球！漂亮！”林爸爸完全没听进去，激动地捶了一下沙发。

林妈妈无奈地摇摇头，端着菜走出来：“对了，老林，小骁上次说的那个同学，就是学习特好那个，生病好了吗？小骁还特意买了梨去看人家。”

“早好了吧？那小子这两天心情好得很，训练回来还哼歌，估计物理又及格了？”林爸爸注意力还在球赛上，随口答道。

“你呀，就知道球赛和成绩。”林妈妈嗔怪道，“孩子交到好朋友是好事，那孩子看着就稳重，让小骁多跟人学学静心也好。”

“静心？他能学会静心？猴子屁股坐不住……”林爸爸话没说完，又被电视里的进球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林妈妈笑着摇摇头，不再多说。对她而言，儿子的世界热闹鲜活，能有一个安静优秀的朋友，是件很好的互补。

青春的心事，如同秋日的晴空，时而明朗，时而亦有淡淡的云翳。但只要有阳光照耀，有微风拂过，有愿意倾听的耳朵，那些云翳，终会慢慢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