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与画布 第42章 情绪的出口

季然病愈返校，已是三天后。秋意愈深，教室窗户紧闭，隔绝了外头的冷风，却也显得室内空气有些凝滞。期中考试的压力如同无形的手，悄然攫住了每个高二学生的心神。课间少了追逐打闹，多了埋头疾书和低声讨论，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咖啡提神糖和焦虑的气息。

季然虽然恢复了上课，但病去如抽丝，脸色仍有些苍白，精神也不比往常，时常在课间支着额头闭目养神，或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出神。那场病似乎抽走了他一部分惯有的沉静力量，留下了一种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低郁。

林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自己的烦恼很直接——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和依旧让他头疼的物理公式。但看到季然这副难得一见的、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他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切和一点点无措感又冒了出来。

送梨探病似乎已经是能想到的极限了。总不能天天问“你好点没”？或者拽着他去打球？看他那样子也不像能剧烈运动。

这天周五，最后一节自习课，气氛格外沉闷。窗外天色阴沉，像是憋着一场迟迟未落的雨。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季然对着面前一道复杂的数学压轴题已经发了快十分钟的呆，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着凌乱的线条，眉头微蹙，显然是遇到了瓶颈，加上病后初愈，思路似乎也滞涩了许多。

林骁在一旁偷偷观察了很久，做完了手头那点少得可怜的英语作业，心里有点焦躁，又不知道能做点什么。他感觉季然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那种安静的沮丧比大声抱怨更让人揪心。

终于，下课铃像是赦令般响起，但并未驱散多少沉闷。同学们拖着疲惫的步伐收拾书包，抱怨着周末又要被试卷埋没。

季然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怎么也算不出的练习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动作都透着一种无力感。

林骁看着他的样子，一个念头突然福至心灵地冒了出来。他三两下把书本塞进书包，拉链一拉，蹭到季然桌旁，用故作轻松的语气提议道：“喂，季然，别对着这些破题死磕了，人都要磕傻了。走，带你去个好地方放松一下！”

季然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疑惑和疲惫：“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保证比在这儿对着公式发呆强！”林骁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不由分说的热情，“快点快点，再晚人多就没意思了！”

他那股子蓬勃的、仿佛永远耗不尽的活力，在这种低气压的环境里像是一道强光，让人难以拒绝。季然迟疑了一下，看着林骁那充满期待、不容置疑的表情，又看看面前令人沮丧的习题集，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够意思！”林骁立刻眉开眼笑，几乎是半催促地帮季然把最后两本书塞进书包，“走走走！”

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冷风一吹，季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林骁见状，很自然地从自己书包侧袋掏出一顶黑色的、印着某个篮球品牌logo的鸭舌帽，直接扣在了季然头上：“戴着，刚病好别吹风。”

帽子上还带着林骁的体温和一点点运动后的汗味，并不难闻，是一种充满阳光活力的气息。季然愣了一下，想抬手调整一下帽檐，最终还是没有摘下来。

林骁带着他，没有走向校门外的公交站，而是蹬上了自己那辆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山地车，拍了拍后座：“上来！哥带你兜风！”

季然看着那没有后架、只有一根纤细金属管的车座，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犹豫：“……怎么坐？”

“哎呀，侧着坐！手扶着点前面！相信我技术，稳得很！”林骁信心满满地保证。

季然只好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上后座，一只手有些尴尬地扶住林骁的腰侧的衣物。林骁脚下一蹬，车子便晃晃悠悠地冲了出去，吓得季然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抓住了林骁腰侧的衣服。

“坐稳喽！”林骁大笑起来，加快了速度。单车在傍晚的街道穿梭，带起阵阵凉风，吹动了季然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心头那点沉闷的郁气。

街道两旁的景物飞速后退，霓虹初上，车流如织。这种速度感带来的刺激，是季然从未体验过的。他平时出行多是公交或步行，安静而平稳。此刻，风刮过耳畔，带着呼啸声，身边是林骁宽阔的后背和因为用力蹬车而微微起伏的肩胛骨，一种陌生的、带着点冒险意味的自由感油然而生。

大约骑了二十多分钟，林骁在一个看起来颇为热闹的露天广场边停了下来。广场上灯光璀璨，人声鼎沸，到处是嬉笑玩耍的孩子、散步的情侣和悠闲的老人。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广场一角那一片灯火通明、音乐动感的区域——那里并排着好几个大型的户外卡丁车赛道！

“到了！”林骁停好车，眼睛亮得惊人，指着那些色彩鲜艳、引擎发出嗡嗡声的小车，“怎么样？刺激吧！”

季然看着那些在蜿蜒赛道上飞驰碰撞、引得阵阵惊呼和笑声的卡丁车，有些愕然。这完全是他世界之外的活动。他下意识地想拒绝：“这个……我不太会。”

“这有什么不会的！踩油门，打方向盘，撞就完了！要的就是个痛快！”林骁毫不在意地拉住他的手腕，兴致勃勃地就往售票处走，“走走走，玩两圈什么烦恼都忘了！”

不由分说地，季然就被林骁拖着，懵懵懂懂地戴上了头盔，坐进了一辆红色的卡丁车里。车厢狭窄，他被安全带紧紧固定在座位上，手里握着小小的方向盘，感觉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林骁就坐在他旁边那辆蓝色的车里，隔着头盔朝他挤眉弄眼，大声喊道：“跟着我！别怕！撞了也没事！”

绿灯亮起！林骁的车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冲了出去。季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踩下油门，小车也猛地向前一窜，强烈的推背感让他心脏猛地一跳！

赛道蜿蜒，弯道急骤。季然一开始紧张得手心冒汗，方向盘握得死紧，过弯时总是笨拙地撞上旁边的轮胎护墙，撞得小车砰砰作响，人也跟着东倒西歪。引擎的轰鸣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其他玩家的笑闹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他惯常安静的感官。

“放松点！看准了再打方向！”林骁放慢速度，在他旁边指导，声音透过风声传来，“别怕撞！这玩意儿就是用来撞的！”

渐渐地，季然似乎找到了一点感觉。他学着观察路线，预判弯道，手上的动作也不再那么僵硬。虽然还是免不了碰撞，但那种掌控速度和方向的感觉，却带来一种奇异的释放感。风迎面扑来，吹得头盔嗡嗡作响，所有的公式、考题、病后的虚弱和低落的情绪，仿佛都被这急速的风甩在了身后！

他甚至在一个急弯后，无意中超过了林骁！虽然很快又被对方反超，但那一刻超越的快感，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林骁玩得极其投入，大呼小叫，不时故意制造点小碰撞，引来季然下意识的惊呼，然后又得意地哈哈大笑。他的快乐是如此直白而富有感染力，像一团火，烘烤着季然周身的低气压。

几圈下来，两人把车停回起点。季然摘下头盔，额发已经被汗水濡湿，脸颊也因为兴奋和运动泛起了难得的红晕，呼吸有些急促，眼睛里却亮着一种平时少见的光彩。

“怎么样？爽不爽？”林骁凑过来，额头上也是汗，笑容灿烂得晃眼，“是不是比憋在教室里强多了？”

季然看着他，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这个笑容和这声肯定的回应，让林骁心里像是炸开了一朵烟花，成就感爆棚！“走！带你去补充能量！”他心情大好，又拉着季然走向广场另一边香气四溢的小吃摊。

烤肠、章鱼小丸子、冒着热气的关东煮……林骁熟门熟路地买了一大堆，塞到季然手里：“尝尝！这家章鱼小丸子绝了！”

季然看着手里油滋滋、撒满木鱼花和海苔粉的食物，有些犹豫。他平时的饮食都很清淡健康。

“哎呀，偶尔吃一次没事儿！快乐最重要！”林骁自己已经咬掉大半根烤肠，含糊不清地鼓动他。

季然最终还是拿起竹签，小心地戳起一颗丸子，吹了吹，送进嘴里。外皮酥脆，内里软糯，章鱼粒Q弹，酱汁浓郁。是一种很直接、很市井的美味。他慢慢地吃着，胃里暖和起来，心里那种轻快的感觉似乎也更实在了。

两人就站在热闹的广场边，靠着栏杆，看着眼前熙攘的人群和璀璨的灯火，吃着简单却充满烟火气的小吃。

“怎么样，没骗你吧？是不是特解压？”林骁一边吃一边问，嘴角还沾着酱料。

“嗯。”季然点点头，看着广场中央那些跟着音乐跳广场舞的老人，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很……热闹。”

“以后要是再觉得闷了，就跟我说！”林骁拍着胸脯，“带你体验各种好玩的！保证比你一个人对着画板发呆有意思！”

季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丸子，但眼角眉梢的柔和却表明了他此刻的受用。

回程的路上，季然没有再小心翼翼地只抓着林骁的衣服，而是很自然地扶住了他的腰。夜风更凉了，但两人都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骑到季然家小区附近，林骁停下车。季然跳下车，把帽子摘下来还给林骁：“谢谢。”

“客气啥！”林骁接过帽子，随意扣在自己头上，咧嘴一笑，“心情好点没？”

“好多了。”季然看着他，很认真地回答。

“那就行！回去好好休息，别又想那些难题了！周一再说！”林骁叮嘱道，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嗯。”季然点点头，“你路上小心。”

“知道啦！走了！”林骁挥挥手，蹬着车，哼着不成调的歌，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季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转身慢慢往家走。晚风吹在微微发烫的脸上，很舒服。口袋里，还揣着刚才林骁硬塞给他的一颗水果糖。

虽然玩卡丁车有点幼稚，小吃摊也不够卫生，但那种放肆的、不用思考的快乐，确实像一道强光，劈开了连日来的阴郁，为他打开了一个从未想过、却意外有效的情绪出口。

而林骁，骑在回家的路上，心情畅快得想要大喊。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特别棒的事——不仅帮季然放松了心情，还带他体验了运动的乐趣（虽然卡丁车不算正经运动）。这种分享快乐、并被对方接纳的感觉，比他自己玩十遍卡丁车还要爽。

城市的夜晚，灯火阑珊。两个少年，一个带着释放后的轻松宁静，一个带着分享后的心满意足，各自归家。情绪的闸门一旦找到合适的出口，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明亮开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