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与画布 第11章 不同的侧面

周六的午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育才中学的周末不像平时那般喧闹，但也并非空无一人。操场上有零星几个跑步锻炼的身影，图书馆里坐着埋头学习的学生，而篮球场上，则永远是活力最集中的地方。

季然背着画板，独自一人走在通往艺术楼的林荫小路上。他周末偶尔会来学校的画室，这里比家里更安静，空间更大，适合进行一些大幅一点的素描或者色彩练习。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他自己轻缓的脚步声。

然而，越是靠近艺术楼，另一种声音就越是清晰地传入耳中——那是从不远处篮球场传来的、充满节奏感和力量感的声音。

篮球重重砸在地面上的“砰砰”声，鞋底与地面急促摩擦的“吱嘎”声，少年们奔跑呼喊的叫嚷声，还有偶尔进球的喝彩声……所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充满活力的声浪，冲击着这片静谧的区域。

季然微微蹙了下眉。他习惯了绝对的安静，这种喧闹对他而言，有时是一种干扰。他下意识地加快了些脚步，想尽快穿过这片“噪音区”，进入艺术楼的宁静结界。

就在他即将走到艺术楼门口时，篮球场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格外响亮的欢呼和口哨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个他最近似乎有些熟悉的高亢嗓音：“好球！传得漂亮！”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目光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瞥了过去。

只见篮球场上，正在进行一场看起来相当激烈的三对三半场比赛。几个穿着不同颜色篮球背心的少年在其中奔跑跳跃，动作迅捷，充满力量感。而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个身影格外醒目。

是林骁。

他穿着一身亮蓝色的篮球背心，露出结实的手臂和小腿，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刚刚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助攻，队友轻松上篮得分。他大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兴奋地和队友击掌，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畅快和自信。那笑容极具感染力，仿佛能将周围所有的阳光都吸纳进去。

季然原本只想看一眼就离开，但不知怎的，目光却被牢牢吸引住了。

和他平时在教室里看到的那个会因为尴尬而脸红、会因为笨拙而手忙脚乱、甚至会对着零食袋不知所措的林骁完全不同。

球场上的林骁，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爆发力和美感。运球时，篮球仿佛黏在他手上一样，随着他身体的晃动而灵活地切换方向，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突破时，他像一头矫健的猎豹，压低重心，利用速度和变向瞬间过掉防守队员，动作干净利落，充满力量。起跳投篮时，身体在空中舒展成一个完美的弧度，手腕轻轻一抖，篮球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入篮筐——“唰”！那清脆的入网声，甚至能隐约传到季然这里。

他的眼神锐利而专注，紧紧盯着篮球和队友的位置，嘴里不停地大声呼喊，指挥着跑位，提醒着防守。那种全神贯注、掌控全局的气势，是季然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的。

一次激烈的篮板球争抢。对方一个身材高大的球员卡住了位置，眼看就要摘走篮板。只见林骁猛地从斜侧里杀出，凭借着惊人的弹跳力和爆发力，硬是在对方头顶上方，用手指尖将球拨了出来！落地时，他重心不稳，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却毫不在意，立刻又投入了下一次的攻防转换。那种拼劲和对胜利的渴望，写在脸上，刻在每一个动作里。

季然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站在艺术楼门口的阴影里，远远地望着球场。他忘记了要去画室，也忘记了那喧闹声原本是他想要躲避的。

他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冲刺、跳投、防守、传球。

他看到他在失误后，会懊恼地拍一下手，但立刻又全身心投入比赛，眼神里没有丝毫气馁。

他看到他在队友打出好球时，会毫不吝啬地大声赞美，用力击掌；在队友失误时，会跑过去拍拍对方的背，喊一句“没事！防下一个！”

他看到他在一场小回合胜利后，会和队友们围在一起，笑着撞肩，那笑容灿烂得晃眼，充满了纯粹的快乐和团队的情谊。

这……真的是那个在他面前显得局促不安、甚至有点傻气的林骁吗？

季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和……震撼。

他不懂篮球的规则，看不懂复杂的战术配合，但他能感受到那种蓬勃的生命力、那种专注的投入、那种团队的协作、那种追求胜利的激情。这一切，都通过林骁在球场上的身影，直观而强烈地传递了过来。

他忽然想起林骁那次在画室里，手忙脚乱收拾颜料的样子；想起他在食堂，端着餐盘紧张搭讪的样子；想起他递过零食袋时，那副笨拙又期待的样子……那些画面，与眼前这个在阳光下奔跑、跳跃、挥洒汗水、自信飞扬的身影，慢慢地重叠、交融，却又呈现出一种奇妙的、截然不同的侧面。

原来，每个人都不止一面。

原来，在那个看起来有点冒失、有点单纯的篮球少年身上，也蕴藏着如此耀眼的光芒和惊人的才华。只是他的舞台不在安静的画室，而在喧嚣的球场。

季然的心底，悄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那并非喜欢，也并非崇拜，更像是一种……对“专业”的欣赏和认可。作为一个同样在自己领域里追求极致和专注的人，他能够理解并尊重那种沉浸在热爱之事中所散发出的魅力。

他看得有些出神，甚至没有注意到球场上的比赛暂时告一段落。林骁和队友们走到场边休息，拿起矿泉水猛灌。

就在这时，林骁似乎无意中朝艺术楼这边瞥了一眼。

距离有点远，季然不确定对方是否看到了自己。他心里莫名一紧，下意识地想要转身躲进艺术楼，仿佛偷看被抓包了一样。但他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远处的林骁，动作也顿了一下。他眯起眼睛，似乎确认了站在艺术楼门口的那个清瘦身影就是季然。他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随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抬起沾满汗水和灰尘的手，朝着季然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大大咧咧、极其灿烂的笑容，还用力挥了挥手。

那笑容和他刚才在球场上与队友庆祝时的笑容一样，毫无阴霾，充满了阳光的味道，隔着遥远的距离，似乎都能感受到那份热度。

季然愣住了。

他没想到林骁会直接朝他挥手打招呼。按照他们之前那种尴尬的关系，对方不是应该假装没看见吗？

面对如此直白和热情的笑容，季然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他习惯性地想要移开目光，假装没看见，但对方那毫无芥蒂的笑容，像是有某种魔力，让他无法做出那样冷漠的回应。

犹豫了短短一两秒，在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冲动下，季然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着远处的林骁，点了点头。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对他来说，已经是破天荒的、主动的回应了。

远处的林骁似乎看到了他这个微小的动作，脸上的笑容更大了，甚至跳起来又挥了挥手，这才被旁边的队友拉着说话，转过头去。

季然看着林骁重新投入和队友的说笑中，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感觉脸颊似乎有点微微发烫。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进了艺术楼。

凉爽安静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将外面的喧嚣和阳光隔绝开来。

他沿着安静的楼梯走向顶楼的画室，脑海里却依然反复回放着刚才看到的画面：林骁矫健的身影，专注的眼神，还有最后那个隔着距离、灿烂无比的笑容。

他推开画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阳光静静地洒落在空画架上。

他放下画板，走到窗边。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远处篮球场的一角。那些奔跑的身影变小了，但依旧充满活力。

季然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回目光，开始准备自己的画具。

他铺开画纸，拿出铅笔，却一时没有落下。

不同的侧面……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以及世界上的人，似乎比他原本认为的，要更加丰富和有趣一些。

那个名叫林骁的篮球少年，在他原本非黑即灰的印象画布上，不经意间，涂抹上了一笔鲜明而亮眼的色彩。

他拿起一支炭笔，在纸上随意地勾勒起来。线条流畅而灵动，不知不觉间，纸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运动着的、充满动感的人形轮廓……

画完之后，他才微微一怔，看着那个与往常静物练习截然不同的草图，沉默了几秒，随即用橡皮轻轻将其擦去，只在纸上留下了一片淡淡的痕迹。

但有些画面，一旦映入眼帘，便不会轻易被擦去。

不同的侧面已经被发现，平行的世界，似乎又靠近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