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大厅的屋顶,那个被天雷硬生生劈出来的不规则大洞,此刻正慷慨地洒下几缕午后的阳光,光柱里飘浮的灰尘都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懒洋洋。空气里,檀香、酒菜香、木头焦糊味,还有那点若有若无、让人胃里直抽抽的焦肉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独特”的苏府特调香氛——袁一一私下命名为“刺客烧烤味”。
她像个被抽了骨头的提线木偶,蔫头耷脑地挂在亲娘袁茯苓的臂弯里,被半搀半拖地往外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不,是踩在刚被雷劈过的、还滋滋冒电的焦炭上。脑子里嗡嗡的,像塞进了一窝被捅了的马蜂,循环播放着刚才的惊悚片段:乌光、雷霆、焦炭、万星河那张帅得很有压迫感的脸,以及苏木清那句阴魂不散的“峨眉后山”……
“囡囡,别怕,娘在呢。”袁茯苓的声音温温柔柔,像春风拂面,手劲儿却大得像铁钳,稳稳地箍着她,生怕宝贝疙瘩下一秒就化成一滩水溜走了。
袁一一心里泪流成河:娘啊,我不是怕,我是慌啊!慌得一批!慌我这西贝货的身份下一秒就要被扒得底裤都不剩,慌那躲在暗处的黑手觉得一个雷没劈死我准备再来个组合套餐!她下意识地想摸摸自己的脸皮还在不在,结果手指头刚动,就碰到袖子里那枚硌得慌的精钢袖箭,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哦,底裤……不是,保命暗器还在。
刚走出那片狼藉的核心区,一个温温柔柔、带着点江南水乡软糯味儿的声音就飘了过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一一妹妹!哎呀,可吓坏了吧?小脸煞白煞白的,快让姐姐瞧瞧!”
袁一一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带着淡淡脂粉香的、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就无比自然地搭上了她另一只手腕,指尖精准地按在了她的脉门上。
袁一一:“……” 又来?!
她僵硬地抬眼。鹅黄衣裙,眉目如画,气质温婉,正是那位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姐,穆梓潼。此刻,这位穆姐姐正蹙着好看的柳叶眉,满眼都是心疼,仿佛袁一一不是差点被暗器爆头,而是走路崴了脚。
“穆姐姐……”袁一一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声音干得像砂纸磨木头。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大夫号脉的病人,还是那种得了“随时可能被灭口”绝症的病人。
穆梓潼的指尖在她脉门上停留了大概有两三秒。袁一一心里疯狂刷屏:号出来了没?号出来没?是不是发现我这心跳快得像在蹦迪?是不是发现我这内力空空如也像个漏气的皮球?她会不会当场惊呼“此女脉象奇特,非我族类”?
就在袁一一脑补自己即将被当成妖孽烧死时,穆梓潼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惊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让袁一一怀疑自己眼花了。穆姐姐温婉一笑,轻轻拍了拍袁一一的手背(顺便巧妙地挪开了号脉的手指):“手这么凉,定是吓得不轻。妹妹别怕,有夫人在呢,天塌下来都砸不着你。快回去好好歇着,喝碗安神汤,压压惊。” 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眼神真诚得让袁一一差点就信了。
袁一一心里的小人儿疯狂点头:对对对,快让我走!这地方太可怕了,人均影帝影后!
袁茯苓对着穆梓潼微微颔首,算是谢过她的“关心”,然后继续架着自家魂飞天外的闺女,步履坚定地朝着内院移动。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夹杂着刘紫苏那拔高了八度、因为激动而略显尖利的嗓音,穿透力十足:
“弟妹!弟妹你等等!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袁一一感觉自己亲娘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了一下。她悄悄回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去。
好家伙!二房婶娘刘紫苏,正提着她那身价值不菲的锦绣罗裙,踩着恨天高(呃,大概是某种高底绣鞋),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此刻涨得通红,精心描画的眉毛几乎要竖起来,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急促的步伐疯狂摇摆,叮当作响,活像一头发怒的、镶金嵌玉的斗鸡。
“那万星河!”刘紫苏冲到近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大厅的方向,手指因为激动微微颤抖,“来历不明!手段邪门!跟那劳什子幽影阁不清不楚!留他在府里?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么?!万一他半夜发疯,再引个雷下来,把我们苏府当柴火劈了怎么办?!弟妹你可不能糊涂啊!青泽也是,怎么就……” 她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唾沫星子差点喷到袁一一脸上。
袁茯苓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的气压瞬间低了好几度。她没看刘紫苏,目光平静地扫过旁边几个探头探脑、假装路过的仆役。那几个仆役被她目光一扫,顿时像被针扎了似的,缩着脖子溜得飞快。
“二嫂,”袁茯苓的声音清清冷冷,像山涧里敲击的冰凌,“万公子救了一一的命,这是事实。至于他为何而来,是否与幽影阁有牵连,王爷自有明断。苏府不是菜市场,容不得人撒泼打滚、扰乱视听。”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在刘紫苏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二嫂如此激动,莫非是担心万公子……劈歪了?”
“劈歪了”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了毒的软刀子,精准地捅在了刘紫苏的心窝子上。
刘紫苏的脸“唰”一下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精彩纷呈。她嘴唇哆嗦着,涂得鲜红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你……袁茯苓!你血口喷人!我……我是为了苏府安危着想!你……”
“够了!”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如同重锤落下,打断了这场闹剧。苏青泽王爷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脸色沉凝如水。他先看了一眼被妻子护在怀里、蔫得像霜打茄子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目光如电般射向刘紫苏,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二嫂,注意你的身份!在此喧哗,成何体统!府中戒严,清查刺客,才是当务之急!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刘紫苏被苏青泽那眼神看得浑身一僵,满腔的怒火和怨毒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噎在了喉咙里。她恨恨地瞪了袁茯苓母女一眼,尤其是袁一一那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更是让她气得肝疼。最终,她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带着一身叮当作响的珠翠,像只斗败但心有不甘的孔雀,扭身走了。她身后,苏木清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跟上,只是在经过袁一一身边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袁一一后颈的汗毛瞬间集体起立敬礼!比刚才被暗器指着还让她发毛!
袁一一赶紧把脸埋回亲娘怀里,假装自己是一只受到巨大惊吓急需安抚的鹌鹑。心里却在疯狂吐槽:大哥!您这眼神几个意思?是“我知道你是个假的”还是“你等着我晚上找你聊聊峨眉山风光”?给个痛快行不行?这心理压力比物理攻击还狠啊!
终于摆脱了“斗鸡婶娘”和“死亡凝视堂兄”,袁一一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虚脱地被亲娘半抱半拖地弄回了她那个堪比五星级酒店套房的闺房。
一进门,小竹就像一颗被发射出来的小炮弹,“嗷”一嗓子就扑了过来,眼泪鼻涕齐飞:“小姐!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吓死奴婢了!奴婢听说前厅打雷了!还劈死人了!您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里?让奴婢看看!呜呜呜……” 她一边哭嚎,一边手脚麻利地上下其手,检查袁一一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袁一一被小竹晃得头晕眼花,生无可恋地任由她摆布:“……没、没事……小竹……你再晃……我就要吐了……” 她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一半是吓的,一半是被小竹晃的。
“好了小竹!”袁茯苓无奈地出声制止了自家丫鬟的“暴力检查”,“小姐受了惊吓,需要静养。去,让厨房熬碗上好的安神汤来,再打盆热水给小姐擦擦脸。”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小竹抹了把眼泪,像只受惊的兔子,嗖一下窜了出去,速度之快,卷起一阵小风。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袁一一和她这位美得不像凡人、气场强得能镇宅的亲娘。
袁茯苓扶着袁一一在铺着厚厚软垫的贵妃榻上坐下,自己则坐在旁边,拿起温热的湿毛巾,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女儿额角的冷汗和沾染的些许灰尘。她的动作温柔细致,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和后怕。
“囡囡,”袁茯苓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刚才……真是吓死娘了。若没有那位万公子……” 她的话没说完,但其中的恐惧和感激不言而喻。
袁一一靠在软枕上,感受着母亲指尖传递过来的温暖和安定,鼻头一酸,差点真哭出来。这一个月,她像个惊弓之鸟,看谁都像要害她,连这位真心疼爱她的母亲,她也下意识地保持着距离。此刻劫后余生,被这纯粹的母爱包围着,巨大的委屈和后怕瞬间涌了上来。
“娘……”她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下意识地往袁茯苓怀里缩了缩,汲取着那份安全感,“我没事……就是……就是腿还有点软……” 这倒是实话。
袁茯苓心疼地搂紧了她,下巴轻轻蹭了蹭女儿的头顶:“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别怕,有娘在,谁也伤不了你。”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只是……那万星河,还有幽影阁……此事绝不简单。囡囡,你老实告诉娘,你在峨眉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来了!死亡提问!
袁一一的心脏瞬间漏跳一拍,刚刚涌起的那点温情和脆弱瞬间被冰水浇灭,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她埋在袁茯苓怀里,脑子里的CPU开始超频运转,疯狂搜索着原主关于峨眉山的记忆碎片。
“峨眉山……”她声音闷闷的,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和一点点委屈,“挺好的……就是练功好累……师父好严……我、我就想着早点回家……” 她努力扮演着一个娇气、想家、对危险毫无察觉的傻白甜千金,“没……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啊……娘,你问这个做什么?跟今天的刺客有关吗?” 她抬起头,睁着一双湿漉漉、写满无辜和后怕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袁茯苓。
袁茯苓看着女儿那双清澈(装的)又带着惊惶的眼睛,审视了片刻,终究是心疼占了上风,紧绷的眉头微微松开。她轻轻叹了口气,抚摸着女儿的长发:“没什么,娘只是担心你。也许……是冲着苏府来的。你好好休息,别多想,外面的事,有爹娘在。”
袁一一乖巧地点头,心里却大大松了一口气:警报暂时解除!演技过关!感谢原主留下的这张极具欺骗性的盛世美颜!
就在这时,小竹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汤盅,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抬着热水盆的丫鬟。
“小姐,安神汤来了!夫人说您得趁热喝!”小竹把汤盅放在小几上,又麻利地拧了热毛巾递给袁茯苓。
袁茯苓接过毛巾,亲自给袁一一擦了擦手和脸,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然后端起那碗散发着浓郁药草香的安神汤,用勺子搅了搅,轻轻吹了吹,递到袁一一唇边:“来,囡囡,喝了它,好好睡一觉。娘就在这儿陪着你。”
看着那碗黑乎乎、散发着可疑气味的汤药,袁一一内心是拒绝的。她一个现代灵魂,对这种不明成分的古代汤药有着本能的抗拒。但架不住亲娘那殷切又带着不容拒绝的眼神……
她苦着脸,捏着鼻子,视死如归地灌了下去。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苦、涩、麻、还有点回甘的诡异味道瞬间占领了她的味蕾,直冲天灵盖!她的小脸皱成一团,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好……好难喝……”袁一一吐着舌头,感觉灵魂都在颤抖。
袁茯苓被她这模样逗笑了,接过空碗递给小竹,又拿起一块蜜饯塞进她嘴里:“良药苦口。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在安神汤的强大(且难喝)药效,以及亲娘温柔拍抚的催眠下,袁一一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松懈下来。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开始模糊。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她脑子里最后盘旋的念头不是刺客,不是阴谋,而是:
万星河……那个引雷劈人的家伙……他今晚住哪儿?该不会……就住隔壁吧?万一他晚上打呼噜像打雷……那还睡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