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结束那天下了一场雷阵雨,雨点又急又密,砸在柏油路上溅起白色的水雾。邢南煦从报社大楼里出来,手里捏着刚刚结算的实习工资信封,薄薄的,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站在廊檐下,看着雨幕中模糊的城市,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充实感。
雨势稍小,他冒雨跑回弄堂,浑身湿透,头发黏在额前,却咧着嘴笑。推开李寄风的门,屋里弥漫着淡淡的姜茶香气。李寄风正站在小煤油炉前,看着那只搪瓷锅子里的深色液体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快去擦干,换衣服。”李寄风头也没回,声音混着雨声传来。
邢南煦胡乱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换上李寄风扔过来的干爽T恤——是李寄风的,穿着有些大,领口松垮垮的,带着那人身上干净的皂角气。他凑到炉子边,看着李寄风专注的侧脸,锅里的热气将他额前的碎发熏得有些潮湿。
“发了多少?”李寄风问,语气平常得像在问天气。
邢南煦把那个有点皱的信封递过去。李寄风接过来,没打开看,直接塞回他手里:“自己收好。”
“我们晚上出去吃吧?”邢南煦眼睛亮晶晶的,“我请你!就去……就去上次路过的那家本帮菜馆!”那家馆子门面不大,但看着干净,价格对他们来说不算便宜,他惦记很久了。
李寄风看了他一眼,没反对,只是说:“先把姜茶喝了。”
那碗姜茶熬得浓,辣乎乎的,顺着喉咙一路暖到胃里。邢南煦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看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心里那点因为离别同事而产生的淡淡惆怅,也被这暖意驱散了。
傍晚时分,雨彻底停了,西边天空透出些许霞光。两人沿着湿漉漉的街道往那家菜馆走。空气被雨水洗过,清新沁人。路边梧桐树的叶子绿得发亮,水滴偶尔从叶尖坠落,啪嗒一声,碎在行人的伞面上。
菜馆里果然如邢南煦所想,干净,温馨,桌布是蓝印花布的。他拿着菜单,兴致勃勃地点了油爆虾、红烧肉、腌笃鲜,还要了两瓶冰镇的力波啤酒。等菜的时候,他絮絮地说着实习最后一天的琐事,哪个编辑夸他稿子写得快,哪个同事约他以后常联系。
李寄风安静地听着,给他倒茶,把他爱吃的油爆虾挪到他面前。啤酒上来了,冰凉的玻璃瓶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邢南煦举起瓶子:“庆祝我实习顺利结束!”
李寄风拿起自己的瓶子,跟他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冰凉的啤酒入口,带着微微的苦涩,然后是回甘。邢南煦喝得急,嘴角沾了些白色的泡沫。李寄风伸手,用拇指指腹自然地替他揩去。那动作很快,很轻,指尖带着一点冰凉的湿意,擦过皮肤,却像点着了一小簇火苗。
邢南煦的脸腾地就红了,低下头,假装专注地剥着虾壳。
吃完饭,天色已经黑透。路灯亮起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他们沿着安静的街道慢慢往回走,谁也没说话,手背偶尔碰到一起,皮肤传来微凉的触感。走到弄堂口那盏熟悉的路灯下,李寄风忽然停下脚步。
“闭上眼睛。”他说。
邢南煦疑惑地眨了眨眼,还是乖乖闭上。黑暗中,他感觉到李寄风靠近的气息,然后,一个微凉的东西被轻轻戴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睁开眼,低头看去,是一条细细的银链,底下坠着一个很小、很简单的银色哨子。
“这是……”他捏起那个小哨子,触手冰凉。
“以后晚上跑采访,或者走夜路,”李寄风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吹响它。”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戴着吧。”
邢南煦握着那个小小的哨子,金属很快被他的体温焐热。他知道,这大概是李寄风用他做家教攒下的钱买的,不贵重,却倾注了那人所有的、笨拙的关心和担忧。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抬起头,看着李寄风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的眉眼,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很紧,带着夏夜未散的湿热和啤酒淡淡的麦芽香气。李寄风僵了一下,随即抬起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背。
弄堂深处传来电视机的声响和隐隐的麻将声,头顶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拉得很长。
那一晚,邢南煦睡在李寄风那里。床很小,两个年轻男子挤在一起,翻身都困难。邢南煦却觉得无比安心。他侧躺着,面对着李寄风,在黑暗中能模糊看到对方安静的睡颜。他悄悄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李寄风放在枕边的手,然后,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李寄风的手指动了一下,随即翻转手掌,与他十指相扣,握得很紧。
窗外,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清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一层温柔的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