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上海,像个巨大的蒸笼,连偶尔吹过的风都带着灼人的热度。邢南煦的实习接近尾声,他跟着带教老师做的几篇关于城市外来务工人员子女教育的深度报道,在报社内部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带他的老记者拍着他的肩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小邢,毕业要是想来,我们这儿欢迎。”
这话让邢南煦心里热烘烘的,走起路来脚步都带着风。傍晚,他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弄堂,手里拎着半只李寄风喜欢的白斩鸡和两瓶冰镇汽水。推开李寄风那间亭子间的门,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李寄风正伏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蹙眉,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
“别看了,先吃饭。”邢南煦把东西放在唯一空着的一角桌子,伸手去关电脑屏幕,“再看眼睛要瞎了。”
李寄风由着他动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邢南煦拧开汽水瓶盖,递过去,冰凉的玻璃瓶壁瞬间凝上一层水雾。李寄风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燥热。
“我们带教老师今天夸我了。”邢南煦盘腿坐在床沿,咬着一块鸡肉,含糊不清地说,眼睛亮晶晶地求表扬。
“嗯,”李寄风看着他,嘴角有极淡的笑意,“看到了,稿子写得不错。”
邢南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看到了?哪篇?”
“关于打工子弟学校美术课的那篇。”李寄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胸肉,蘸了蘸旁边的酱油,“角度选得好,没停留在诉苦,写了那些孩子画里的光和希望。”
邢南煦心里那点小得意像被吹足气的气球,一下子胀得满满的。他没想到李寄风会看得这么仔细,连他藏在细节里那点小心翼翼的用心都读懂了。他蹭过去,挨着李寄风坐下,肩膀碰着肩膀。
“其实……跑那些地方,心里挺难受的。”他声音低了些,“那些孩子,明明那么聪明,机会却那么少。”他顿了顿,侧过头看李寄风,“李寄风,我以后……想多做点这样的报道。可能赚不了什么大钱,但我觉得……有点用。”
他说完,有些忐忑地等着回应。他知道李寄风肩上扛着生活的重担,金融那条路,看起来是更“稳妥”的选择。
李寄风放下筷子,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窗外最后一点天光映在他沉静的眼底。“想做就去做。”他说得简单,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不用想着赚不赚钱。我还在这边。”
一句话,像定海神针,稳稳地安住了邢南煦所有飘摇的心思。他知道,李寄风的“我还在这边”,意味着他会继续走那条更辛苦、但回报也可能更快的路,支撑起他们共同的、可以任性一点追逐理想的底气。鼻子忽然有点酸,他低下头,用力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闷声说:“嗯。”
吃完饭,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了。屋子里闷得待不住,两人搬了小板凳,坐到弄堂口去乘凉。路灯昏黄,引来不少飞蛾扑闪着翅膀。隔壁阿婆摇着蒲扇,絮絮地跟人说着家长里短。空气里飘着花露水和痱子粉的味道。
邢南煦看着身边李寄风在光影下半明半暗的侧脸,想起去年此时,他们还隔着千里,靠着书信和偶尔胆大妄为的通话维系着那份摇摇欲坠的牵挂。不过一年光景,竟能这样并肩坐在夏夜的晚风里,说着最平常的话,计划着看得见的未来。
他悄悄伸出手,在板凳底下,勾住了李寄风的手指。李寄风的手指动了动,随即反手,将他的手牢牢握住。掌心相贴,带着薄汗,有些黏腻,却无比真实。
“等实习结束,拿到第一笔稿费,”邢南煦看着头顶被屋檐切割成窄条的天空,轻声说,“我们去看电影吧,就我们俩。看什么都行。”
“好。”李寄风应道。
夜风缓缓吹过,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弄堂深处,不知谁家还在放着收音机,咿咿呀呀的唱腔,混着孩童的嬉闹和大人隐约的谈话声,织成一张绵密而温暖的网,将这对依偎着的年轻人,轻轻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