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才十一月中,北京就落了第一场雪。雪花不大,细碎碎的,落在光秃的枝桠和灰扑扑的屋顶上,很快就化了,只留下一片湿冷的寒意。
邢南煦没有跟母亲回去。那天的电话像一剂强心针,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他把母亲送上去火车,站在月台上,看着列车缓缓驶离,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冷风刮在脸上,刺刺地疼,他却觉得脑子从未如此清醒过。
回到学校,他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里,对着电脑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修改那篇调查稿。带教老师打来电话,语气复杂地告诉他,稿子社里压力很大,恐怕很难发。邢南煦握着电话,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他没有放弃。他联系了其他几家影响力更大的媒体,将整理好的证据材料匿名投递出去。他知道这希望渺茫,但他必须做点什么。
与此同时,系里的“谈话”越来越频繁,辅导员看他的眼神带着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他走在校园里,能感觉到一些指点和窥探的目光。那几张模糊的照片,像病毒一样,在某个小圈子里悄然流传。
他没有再哭,也没有再对李寄风诉苦。每晚的视频,他总是努力笑着,说些学校里无关痛痒的趣事,问李寄风上海的天气,问他项目顺不顺利。李寄风在屏幕那头,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像是能穿透屏幕,看到他心底的疲惫和挣扎。
“钱还够用吗?”李寄风问。他最近又接了两个家教的活儿,熬了几个通宵。
“够。”邢南煦点头,“你别太累。”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那些沉重的话题,只在这短暂的电波连接里,汲取着彼此的存在带来的微薄暖意。
十一月底,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一家以敢言著称的网络媒体,顶着压力,将邢南煦的调查报道刊发了出来。文章证据扎实,笔锋犀利,立刻引发了广泛关注。那家培训机构被推上风口浪尖,相关部门迅速介入调查。
邢南煦的名字没有出现在报道里,但他知道,这是他做的。他看着网络上汹涌的舆论,看着那家机构负责人焦头烂额的新闻,心里没有太多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释然。他证明了那些龌龊手段压不垮他,也证明了他们选择的道路,没有错。
风波并未完全平息。家里的压力依旧存在,母亲不再提让他退学,但电话里的声音总是冷冷的。校园里的那些目光,也并未完全消失。但邢南煦觉得自己不一样了。他像是经过烈火淬炼的钢,褪去了最后的青涩和犹豫,变得坚韧而沉默。
十二月初的一个夜晚,北京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邢南煦从图书馆出来,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回走。路灯的光晕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朦胧而温暖。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雪景,发给李寄风。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下一秒,视频请求就弹了出来。他接通,李寄风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亭子间那熟悉的、堆满书的墙壁。
“下雪了。”邢南煦把镜头转向窗外纷飞的雪花,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
“看到了。”李寄风的声音透过风雪声传来,有些模糊,却异常清晰,“冷吗?”
“嗯。”邢南煦应着,把脸往围巾里缩了缩。那条灰蓝色的围巾,是李寄风的。
屏幕里,李寄风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低声说:“再坚持一下。”
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具体的承诺,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击溃了邢南煦所有伪装的坚强。他的眼眶猛地一热,赶紧低下头,屏幕暗了下去,只留下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和彼此压抑的呼吸。
成长的路,从来都不好走。它布满荆棘,充满未知的风雨。但只要有一个人,在你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对你说一句“再坚持一下”,那么再黑的夜,似乎也能看到熹微的晨光。他们都知道,离真正的天亮还很远,但至少,他们握着手,一起走在这条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