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栀子花的浓香,黏糊糊地吹进教室。期末考试的影子,像远处闷雷前的低气压,沉沉地压在每个学生心头。桌椅间弥漫着复习资料油墨和驱蚊水混合的、属于夏日备考的独特气味。
自实验室那场风波后,邢南煦像是被捋顺了毛的猫,安分了不少。那份别扭的焦躁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静的依赖。他依旧喜欢挨着李寄风,但不再刻意制造声响,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自己做题,偶尔遇到难题,才会用笔帽轻轻戳一下李寄风的手臂,等他转过脸,才小声请教。李寄风讲解时,他便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目光像温顺的鹿。
苏晚晴似乎也察觉到了某种无形的界限,她依旧温和有礼,与李寄风讨论问题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那份若有若无的关注,悄然收敛,化作了更纯粹的、同学间的协作。陈峻偶尔还会拿那天实验室的事打趣邢南煦,被邢南煦红着耳朵追打半条走廊后,也就嘻嘻哈哈地揭过。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平衡,只是这平衡之下,涌动着更为确凿的情感暗流。
这天晚自习结束,已是星斗满天。教室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值日生洒扫的声响。邢南煦收拾好书包,却磨蹭着不走,等到李寄风也合上书本,他才凑过去,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寄风,周末……去看电影吗?”他飞快地报了一个新上映的科幻片名字,又急忙补充,“陈峻他们也去!”像是生怕这邀请显得过于单独,急于拉上一面掩护的旗帜。
李寄风动作顿了顿,将笔袋拉链缓缓拉上。他抬起眼,看向邢南煦。教室顶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眸显得更深。他没有立刻回答。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邢南煦的心,随着这沉默,一点点提起来,悬在半空,能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声。他几乎要以为这莽撞的邀请会被无声地拒绝。
“好。”李寄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邢南煦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像是骤然盛满了星子。他努力压下想要跳起来的冲动,嘴角却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那说定了!周六下午两点,电影院门口见!”
李寄风看着他毫不掩饰的狂喜,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唇角,极快,快得像是错觉。“嗯。”
周六的午后,阳光明晃晃的,带着初夏的灼热。李寄风提前十分钟到了电影院门口。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洗得发旧,却干净清爽,站在熙攘的人群里,身姿挺拔,像一株独自生长的白杨。
没过多久,他就看见邢南煦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少年穿着印着夸张卡通图案的亮色T恤,头发像是特意打理过,卷曲得更有型了些,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和抑制不住的兴奋。
“李寄风!”他跑到跟前,气息还有些不稳,眼睛亮晶晶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笑容灿烂得晃眼,“你没等很久吧?”
“没有。”李寄风目光扫过他过于用力的打扮,和他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陈峻他们呢?”
邢南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打了个哈哈,眼神飘忽:“他们啊……临时、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就我们俩看吧!”他说着,不由分说地拉住李寄风的手腕,就往影院里走,“快开场了,我们进去吧!”
那手掌温热,带着潮湿的汗意,力道却不容拒绝。李寄风被他拉着,手腕处传来的触感清晰而陌生。他没有挣脱,只是任由他拉着,穿过拥挤的、弥漫着爆米花甜腻香气的大厅。
电影是部典型的商业大片,特效炫目,情节简单。影院里冷气开得很足,黑暗中,只有屏幕的光影变幻。邢南煦看得极其投入,看到紧张处会下意识地抓住李寄风的手臂,看到搞笑处会靠着他的肩膀闷笑,身体语言是全然信赖的亲昵。
李寄风坐得笔直,大部分时间安静地看着屏幕,偶尔,目光会微微偏移,落在身旁那人被屏幕光映照得明明灭灭的侧脸上。看着他因为剧情而蹙眉、而展颜,看着他毫无防备地靠向自己。一种奇异的、温软的平静感,像温水流过四肢百骸。这嘈杂的、与他平日喜好格格不入的娱乐活动,似乎也因为身边这个人,变得可以忍受,甚至……有了一丝隐秘的乐趣。
电影散场,随着人流走出影院,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暖橘。暑气未消,晚风带着一丝慵懒。
两人沿着种满梧桐树的街道慢慢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邢南煦还沉浸在电影的兴奋里,手舞足蹈地复述着里面的精彩片段,语气夸张。
李寄风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在他描述得过于离谱时,才淡淡纠正一句。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他们停下脚步。
邢南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转过头,看着李寄风被夕阳柔化的侧脸轮廓,心跳忽然又不受控制地加快。周围是车水马龙的喧嚣,可他仿佛只能听到自己鼓噪的心音。
“李寄风,”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和不易察觉的颤抖,“我……”
就在这时,一辆洒水车慢悠悠地唱着歌驶过,溅起细密的水雾,在夕阳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李寄风下意识地伸手,将邢南煦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避开了那阵水雾。
动作很快,一触即分。
那未竟的话语,卡在了邢南煦的喉咙里。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手臂被李寄风拉过的地方,皮肤微微发烫,像被烙印了一下。
绿灯亮了。李寄风神色如常地迈开步子:“走了。”
邢南煦望着他走在前面半步的背影,夕阳将他的白T恤染成了温暖的蜜色。他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烫的手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力度和温度。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忽然就显得不那么急切了。
他快走两步,重新与李寄风并肩,卷曲的发梢在晚风里轻轻晃动。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嘴角却噙着一个傻乎乎的、心照不宣的笑。
有些话,或许不必急于说破。这初夏傍晚的风,这并肩走过的长街,这悄然生长的心事,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