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风挽流长 第21章 第 21 章

运动会的喧嚣如同涨潮般涌来，又随着闭幕式的结束悄然退去。校园恢复了往日秩序，只是空气里还残留着几分晒透的塑胶跑道的气味，和少年人未尽兴的精力。邢南煦的通讯稿出人意料地拿了个小奖，他捧着那张奖状，像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殊荣，在李寄风眼前晃了又晃，嘴角咧到了耳根。李寄风看着他孩子气的得意，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淡得像投在深潭里的一缕微光。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总有暗流滋生。这暗流，起初只是一点微澜，源自苏晚晴。

自从文艺汇演和运动会后，苏晚晴与李寄风、邢南煦、陈峻几人的交集明显多了起来。她依旧是安静的，话不多，但那份安静里，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关注。她会在小组讨论时，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笔记推到李寄风手边，轻声指出一处他可能遗漏的细节；会在邢南煦咋咋呼呼地拉着李寄风去小卖部时，默默地跟上，偶尔在李寄风被吵得微微蹙眉时，递过去一瓶水，巧妙地隔开一点过于热烈的“骚扰”。

这些举动细微得体，带着她一贯的周到，起初并未引人注意。直到一个午休，几人凑在一起商量下周物理实验的分工。阳光透过窗户，明晃晃地照在课桌上。

“电路连接部分我来吧，”李寄风看着实验手册，习惯性地揽下最复杂的部分，“数据处理……”

“数据处理我可以帮忙，”苏晚晴轻声接话，她抬起头，目光掠过李寄风，很快又垂下，落在自己的指尖，“我上次那个算法，应该能提高效率。”

邢南煦正咬着吸管喝酸奶，闻言眨眨眼，看看苏晚晴，又看看神色如常的李寄风，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他形容不出那感觉，就像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飘来一小片薄云，虽然不影响光照，却实实在在地在那里，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陈峻显然没察觉到任何异样，大大咧咧地拍板：“成！那就这么定了！晚晴心细，跟寄风搭档正好互补！”

这话本是无心，却像一颗石子，在邢南煦心里激起了更大的涟漪。他吸酸奶的动作慢了下来，看着苏晚晴微微泛红的耳根，和李寄风那副全然专注于课题的侧脸，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

他忽然发现，李寄风的世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可以靠近。那个总是安静待在角落的苏晚晴，似乎正以一种更符合“规则”的方式，自然而然地走进李寄风的领域。

这之后，邢南煦变得有些别扭。他依旧围着李寄风转，却少了些理直气壮，多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他会故意在苏晚晴和李寄风讨论问题时，插进去说些不相干的笑话；会在李寄风接过苏晚晴递来的参考书时，立刻也塞过去一本自己觉得更有趣的闲书。他的举动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笨拙的占有欲，像只护食的小兽，龇着还未长硬的乳牙。

李寄风何等敏锐，几乎立刻察觉到了邢南煦这莫名起伏的情绪。但他并未点破，只是在那份别扭过于明显时，会用笔杆轻轻敲一下邢南煦凑得太近的脑袋，或者在他试图用无聊话题打断讨论时，用一个平静的眼神让他自动消音。这种无声的纵容与制止，奇异地安抚着邢南煦那点不安的小心思。

真正的枝节，发生在周五的物理实验课上。实验台是按之前的分工安排的，李寄风和苏晚晴自然在一组。两人效率极高，一个连接电路，一个记录数据，配合默契，几乎不需要多余的语言交流。邢南煦和自己组的同学隔着一个过道，心思却全然不在眼前的仪器上，目光时不时地飘向对面。

就在李寄风俯身调整一个精密旋钮时，苏晚晴恰好伸手去拿旁边的测量笔，她的校服袖子轻轻擦过了李寄风的手臂。动作很快，几乎是无意的。李寄风没什么反应，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依旧专注于手下的操作。

可这一幕，落在一直紧盯着他们的邢南煦眼里，却像一根点燃的火柴，丢进了堆满燥热柴薪的心房。一种混合着委屈、焦躁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的情绪，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他“霍”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整个实验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他。

邢南煦脸色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他能说什么？说看不惯他们靠得太近？这简直荒谬可笑。

“我……我去趟洗手间！”他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然后像逃难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实验室。

李寄风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就抬起了头。他看着邢南煦仓皇逃离的背影，看着他通红的脸颊和几乎要沁出泪光的眼睛，握着旋钮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突如其来的失态是为了什么。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无奈，有了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细微的悸动。

苏晚晴也愣住了，她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神色莫测的李寄风，聪慧如她，似乎也隐约明白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窘迫和了然，随即低下头，默默整理起手边的数据纸。

陈峻凑到李寄风身边，压低声音，带着点看好戏的促狭：“喂，南煦这小子……什么情况？”

李寄风没有回答。他放下手中的工具，对苏晚晴说了句“剩下的数据麻烦你核对一下”，便也起身，朝着邢南煦离开的方向走去。

实验室外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尽头洗手间方向传来隐约的水声。李寄风走过去，推开虚掩的门。邢南煦正站在洗手台前，双手撑着台面，低着头，水龙头哗哗地开着，水花四溅，打湿了他的袖口和前襟。他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李寄风走过去，关掉了水龙头。突如其来的寂静里，只剩下邢南煦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喘息声。

“邢南煦。”李寄风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像定身咒，让那耸动的肩膀瞬间僵住。

邢南煦没有回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地传来：“……干嘛。”

李寄风看着他湿漉漉的后颈和通红的耳根，沉默了片刻。走廊窗外是明媚的春光，映得瓷砖地面一片亮白。他忽然伸出手，没有碰他，只是将他那只被水浸得冰凉的、紧紧攥成拳头的手，轻轻掰开，然后将一张干净的、折叠整齐的手帕，塞进了他的掌心。

那手帕是纯棉的，洗得发旧，却很柔软，带着阳光和皂角的干净气息。

“擦擦。”李寄风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实验数据还没录完，等你回去。”

没有质问，没有安慰，甚至没有提及刚才那场突兀的风波。他只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可以若无其事回去的理由。

邢南煦握着那方干燥温暖的手帕，指尖传来的触感，仿佛带着镇定人心的魔力。他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委屈和焦躁，奇异地、一点点地平复下来。他用力擦了把脸，转过身，眼睛和鼻子都还红着，却不敢看李寄风，只盯着地面，小声嘟囔：

“……知道了。”

李寄风看着他这副又狼狈又乖巧的样子，心底那处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转过身，率先朝实验室走去。

邢南煦跟在他身后，隔着两步的距离。他看着李寄风清瘦挺拔的背影，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攥紧了手里那块带着对方体温的手帕，心里那点酸涩的阴霾，忽然就被这无声的、笨拙的温柔，驱散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