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司马青和山钎也不知去哪里了,阁里灯笼高悬,打在雪地里,一派昏黄。
她沿着雪地走了没几步,在一个角落,看见了司马青和山钎。
司马青呼吸有些不稳:“阿瓷……”
这声音,当头一棒,把千乐歌打得差点魂飞魄散了,心道活见鬼了,连忙转过了身,急忙就走。
山钎已看见了她,像是也有些醉醺醺的了:“阁主!朱雀嘿嘿,阁主在那里呢……”
她嘟囔道:“你说的这个亲亲,不是很好玩……”
千乐歌脸色大变,简直不敢再听,连滚带爬跑了。
一路疾行,走出了老远,她回头去看,见并没有跟上来,刚松了口气,转头便撞进了一个怀抱。
这人胸膛很硬实,撞得她有些眼冒金星,退了两步,被人拉住了。
千乐歌揉了揉鼻子,抬头去看,牧云低垂着眉眼,正看着她。
千乐歌自从上次之后便很在意和他的距离了,极快抚开了他的手,诚恳:“牧云?你怎么还没去睡?”
牧云慢慢朝她走了一步。
千乐歌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退了,抵到了一侧的柱子,又心道自己这是退什么?便站定了,看着他,微微笑:“怎么了?”
牧云离她近了些,低声:“千歌,为什么躲我?”
他一说话,酒气便混着他身上清冽的冷香悠悠袭来,他这有些闷闷的不开心声音,步步紧逼的身法,无一不都再说,他喝醉了。
细细一想,他才是喝的最多的那个人,不论是最开始和师兄喝,还是后面在雪地里暖身喝,量都不小。
千乐歌一时五味杂陈,合着就她没醉,个个都醉了,都干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以后就应该都不喝酒,月阁禁酒!
便放低了声音:“我没有躲你。”她顿了顿,“你喝多了,快去睡觉吧。”
牧云慢慢朝她靠近,垂着眼看她:“你在躲我,我能感觉到。”
他慢慢伸手,撑在那柱子上,将她压在方寸之间,那双眼染上酒气,愈发明亮动人,低低叫她:“千歌……”
而后像是受不住,歪歪栽在了她肩上。
千乐歌望天,心道这是醉的站都站不稳了,霎时百感交集。
未了还是认命的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他,将他虚虚扶住了:“回屋休息吧。”
牧云感觉着她的动作,也反手抱着她,像是轻笑了一声:“好。”
他这一声好,带些少年的脆润,声线仍然低沉,却好似很少年意气开心的很。
千乐歌扶住他,也被带着不由自主笑了一下:“这么开心,那你自己走?”
他又仿佛恋恋不舍的收回手,头却还搭在她身上:“好。”
这一声好,却闷闷的,带些低落。
情绪起伏如此显露于表,倒同平日一贯沉稳的牧云天差地别。
千乐歌对他这喝醉了和平日大相径庭的模样简直忍俊不禁,听他说了好,却一直磨磨蹭蹭半天不抬起头,故作严肃道:“不是说好,怎么这么磨蹭?”
他侧过头,像是把耳朵压在了她肩上,当没听见。
这样耍赖的动作,让千乐歌险些笑出声,便扶着他极快到了他房间。
将他扶到床边坐下,动手去取他的面具。
他一把捂了,不开心的别开了头。
千乐歌瞧着他这幼稚的动作,心道牧云喝醉了怎么跟个小孩似的,这倒让她想起了才遇见他的那时候,便放柔了声音:“戴着面具怎么睡觉?”
他闷闷的坐着,死死捂着自己的面具。
千乐歌无奈的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不让我摘,那你睡吧,我走了。”
还没走两步,她只觉像是被什么勾住了,走不动了,低头一看,衣服被一只修长的手拽住了。
千乐歌转头去看他,他一手仍然捂着那方面具,一手死死拽着她衣角。
她略一挑眉,诚恳道:“牧云,这是做什么?”
他慢慢抬眼来看她,轻声:“给你摘,不要走。”
千乐歌迷茫了片刻,而后在他目光里顿悟了。这是怕黑要她陪呢。果然跟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便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俯下身坐在了他旁边:“我不走,你快睡吧。”
牧云侧着脸,直勾勾看着她,没说话。
千乐歌对着他那澄澈无比的目光,还没有动作,他已抓起了自己的手,抚在了他脸上。
千乐歌猛然一顿,看着自己手指搭在他面具之上,了然道:“想摘面具?”
她像是奇怪:“方才不想摘,现在又想摘,到底摘不摘?”
牧云只看着她,一言不发。
千乐歌猜不透他,今夜简直让人心力交瘁,便想着快快给他哄睡了好走人。
便伸手,要俯身去摘他的面具。
他像是眼睛亮了亮,而后略直起了身子,靠入她怀里,将脑袋搭在了她肩上。
千乐歌愣了愣,一时哭笑不得:“我不是要抱你——,唉,算了。”
心道莫不是自己最近太过在意和他的距离,让他觉得自己在躲他?
他本也没那意思,这样避他,实在让人寒心。
便心里五味杂陈了会儿,收手将他抱了抱,顺手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面具一落,他便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侧过身子,不让她看。
他这副仿佛小媳妇娇羞的模样,让千乐歌猛的想笑,但意识到他为什么这样,却又笑不出来了。
她想起那白衣的少年,以及容貌的事情,眉眼沉沉,坐在夜色里,便也没说话。
见她没动静,牧云转过身,慢慢从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看她,见她这样,自己也心情低落了下去,头也耷拉着。
而后他一只手捂住脸,一只手拽起千乐歌,往门口带,似想要让她出去:“走。”
这是今晚第二次被人赶了。
千乐歌深吸了口气,有了些不耐,师兄今日心里有事,也就罢了,牧云这又是闹的哪一顿的脾气?
月洞森林里的事情压在心头,本就让她有些烦闷,听到他这一字,便停下步子,略有些心烦意乱:“刚才让我不走,现在又要我出去?你到底要做什么?”
牧云见她仿佛生气了,连忙放开她,而后一把将她拉入了怀里抱住,声音低低:“不走。别走。”
千乐歌平复了下情绪,心道牧云喝醉了,也许根本就不知道在做什么,自己莫名其妙跟他闹什么脾气呢,便无力的叹了口气。
听到她叹气,他略略分开了些,手捧住了她的脸,看她,轻声:“千歌不难受。千歌要开心。”
千乐歌看着他,嘴角有了一丝不自觉的笑,无奈道:“开心,开心的很。”
便抚开了他的手,慢慢去看他的脸。
他便猛然又捂住了自己的脸。
千乐歌回忆起方才他那句走,笑意淡了些:“怕我看见,所以让我出去?”
牧云侧过头,不说话,像是默认。
千乐歌心里又是无奈的一声叹息,他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容貌,喝醉了都不想让她看见,但自己竟从来没发现过。
这么多年,多在闭关,多是他来照顾自己。
联想到最近对他的刻意避开,这一下让她的愧疚更甚了。
便慢慢将他转了过来,见他又偷偷的从指缝中来看她,轻声:“牧云,不怕,以后会好的。”她像是沉思了一下,“听说蓬莱仙的碧波潭,长了一株折颜仙草,要成熟了,拿来生死肉祛旧疤有奇效。”
她微微笑了笑:“待那草成熟了,我就去拔,你就会好了,别捂着了。嗯?”
牧云捂着脸眸光闪烁,看着她,没说话。
千乐歌耐心同他周旋:“我要是一晚上在这里,你还要一晚上都捂着脸吗?”
牧云漏出来的那只眼睛,像是亮了亮。
而后一把抱住了她,倒头就往床上滚。
千乐歌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还未理清发生了什么,已被他抱住一掀被子,盖住了。
她瞪着一双眼,听着耳畔有些急促的心跳,少年灼灼的呼吸打在颈间,凌乱了。
略沉了沉呼吸,她伸手,将他推开了,自顾自坐了起来:“牧云——”
话未完,又被人一把抱住腰,拖了回去。
千乐歌心里有了些气,手上蓄了些力,声音沉沉:“牧云,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她本来预备着他还不松手,是要准备动手给他绑起来了。但听到她这样说,他好似真的忌惮了,极快收回了手,一点没碰到她了。
千乐歌极快从床上坐了起来,将有些凌乱的衣衫理了理,鼻翼间,整个屋子都是牧云身上那清冽的冷香,让她有些面色不佳。
牧云也很快坐了过来,像是要帮她理头发。
千乐歌极快躲开了,一翻身下了床,站在了床边,揉了揉额角,沉声:“牧云,你今夜喝太多了,以后给你也禁酒算了。”
牧云垂着头,侧着脸,又忍不住要看她,像是犯错的孩子惴惴不安。
千乐歌平复了些呼吸,侧头看他:“不要胡闹了,躺着睡觉。”
牧云依言,乖乖躺了下去,只是那双眼,澄澈透亮,仍然有些忐忑的看着她,像是在说,不要生气。
千乐歌对着他那双眼,反而像是觉得自己多想,一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了,伸手将被褥盖在他身上,盖的严严实实的了,才道:“闭眼。”
他依言乖乖闭上了眼。
千乐歌便沉沉叹了口气出来,头也不回的出了他房间。
出了屋子,除夕之夜的寒风吹过来,将她吹的镇定了些。
回忆起自己说的那句话,难道他听成了她要在那里一晚上,才抱着她要去睡觉?
心道牧云不过是想像小时候那样和她睡觉,她这副模样,是不是太草木皆兵小题大做了。
想了片刻,心道他已那样大了,喝醉了也不行。不如以后别让他喝酒。跟她一起喝茶算了。
平静了些,她看着周围挂着的灯笼,本想散散步,想了想,嘴角一抽,还是收回了步子,往自己房间去了。
心道这是做了什么孽,好好一除夕夜,只她一个人这样清醒,全看他们喝醉了干些奇怪的事了。
第二日,千乐歌带着满眼血丝,给自己倒了口茶喝。
山钎抱胸,面带不爽:“阁主你这也太专横了!你不喝酒,也不能让月阁上下都不喝酒啊!”
司马青在一侧略侧着头,像是在专心吃粥。
净白拿着本册子,低垂着眉眼,像是在认真看书。
牧云撑着头,没个正经的坐着,在玩儿筷子,他倒是不认真在玩筷子,皱着眉像是在认真想什么想不通的事情。
千乐歌将茶喝了,面无表情看她:“你有意见?”
山钎鼻子翘得老高了:“有!我意见还大的很,凭什么禁酒?”
千乐歌瞥了一眼坐在一侧的司马青。
司马青面色如常,只是喝粥的速度加快了些。
她慢慢开口:“那你们三个呢,你们也觉得禁酒不好?”
山钎冷哼一声:“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当然是觉得不好。”
见他们都不说话,千乐歌面无表情开口:“司马青,别吃了,你那碗粥吃了小半个时辰了。都让你刮得水都没有了。”
司马青咳了一下,放下了碗,状似很认真的擦了擦嘴,深明大义的点了点头:“喝酒误事,我觉得阁主说的对,以后不喝了。”
山钎疑惑的嗯了一声,歪着头去看他,像是不信。
千乐歌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师兄呢。”
净白捧着书册,也深以为然点头,温声道:“喝酒伤身,不喝也罢。”
山钎听到他这么说,质疑的嗯声越大了,眼睛瞪大了,像是疑惑。
千乐歌略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牧云:“牧云呢?”
牧云仿佛正冥思苦想,听到这句话,神色淡淡,没说话。
山钎便扳回一城,得意洋洋:“牧云不同意。”
千乐歌心道最该禁的就是你,你还不同意?
便一撂茶杯,面无表情道:“牧云,要我把昨夜的事——”
“不喝了。”她话音没落,那黑衣的少年骤然坐直了,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一如既往低缓,“千歌说什么就是什么。”
山钎震惊了,心碎了,她手指颤颤巍巍指着他们:“你们昨夜可不是这样的!!!”
没管山钎的鬼哭狼嚎,千乐歌吃罢饭,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补觉了。
方准备关门,一只苍白的手撑住了木门,止住了她的动作。
千乐歌看着这让自己一晚上没睡着的始作俑者,没说话。
牧云目光有些闪烁,低垂着眉眼:“千歌,昨夜我——,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吗?”
这是都记不得了。千乐歌暗暗咬了咬牙,看着他,平静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牧云那双眼,闪烁的更厉害了,像是有些不敢看她了,声音低低:“是,对你?!”
千乐歌好整以暇看他,仍然平静道:“不然还能是谁?”
他像是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肉眼可见的无措了。
良久,才低低道:“那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么了?千乐歌想了想,难道是知道他想和自己像小的时候一样一起睡觉?
看着他这副大惊失色仿佛遭到重创的模样,有了些五味杂陈,这让她知道了怎么了?他难道觉得这件事其实很丢脸?
这样一想,千乐歌将他一打量,他这样的年龄,又一身生人勿近的气质,还像个孩子一样要她陪着睡,他少年心气,说不定就是觉得丢脸啊。
便慢慢道:“是啊,有什么问题?”
他那双眼倒是头一次那样张皇失措,飘了许久,手指已蜷缩起了。
许久未听到她说话,他睫毛颤了颤,低垂着,轻声道:“那,千歌,知道这件事,没什么想说的吗?”
千乐歌瞧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奇怪了下,就算觉得丢脸,也不至于觉得丢脸成这样吧?
想了想,便如实道:“你问我怎么想?那当然是不可以了。”
听到她说不可以三个字,他面上的血色骤然褪去了,手指紧紧捏住,微微闭了闭眼。
千乐歌继续道:“你已这样大了,怎么能像小时候一样和我睡?”顿了顿,她像是回忆了下,“十一二岁的时候,你不就不和我睡了吗?”
牧云本低垂着头,像是在等待宣判的结果,闻言,猛然一怔,那双眸掀开了,像是不可置信,又像劫后余生。
千乐歌这才发觉他的不对:“你这模样,怎么让我觉得不是这件事?你还有事瞒我?”
牧云那蜷缩的手指松了松,喑哑道:“没有。”
他眼神飘忽下,落在她脸上:“我昨夜,喝醉了,只是想和你一起躺着睡觉。”
他说这话,没带疑问,像是陈诉。
千乐歌心道重复这话做什么,便皱眉看他。
他整个人仿佛都松了下来,只是面上还有些沉,声音如常道:“抱歉千歌。没有下次了。”
便深吸了口气,将门替她拉上了:“你休息吧。”
千乐歌莫名看着关上的门,脑袋里有些昏昏沉沉,倒是真的困了。
打了个哈欠,心道既然牧云说没有下次了,那便就是没有了,便放下心,不再想这些事,依言去休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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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月阁的禁酒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