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已是深春。
昨夜刚下过雨,远山青翠,拢在一片云雾之中。
街上大大小小背着背篓,戴着遮雨斗笠面巾的茶农穿行,叫卖声不绝于耳。
“寅时刚摘的,最是清香,您闻——”
“我的茶,品质我敢打包票的。”
“春茶这时间是正正好的,您就回去喝吧!保准儿甜!”
“…………”
街上喧嚣的卖茶声传至二楼,靠窗的位置,四人围坐。
两男两女,男子一个着白衣,兰枝玉树,温润清雅,一个穿黑袍,面带银白面具,寒眸冷冽。
坐在左边的女子银白内衬外搭着灰衣,仙姿玉貌。右边女子翠衫圆髻,眸光灵动,背上背着一把巨大的玄铁古剑。
此四人自然就是千乐歌一行人。
因为净白要在此处设一个月阁的消息网点,并看看传递消息的千机鸟能否飞行这样长的距离,中途有无纰漏,他那身子过了年受了寒愈发不好,千乐歌并不放心,所以带着牧云一同来了。
至于山钎,她最是耐不住寂寞的主儿,他们都出门了,只剩了个在千丈崖上布机关看家的司马青,怎可能乖乖待在阁内?
再听说这云雾山属鉴心门辖内,联想到之前的事情,更要跟着来了。
千乐歌端了茶抿了口,像是在细细品味。
净白已喝完了,放下了杯子,像是觉得颇不错:“这‘琼崖雪浪’被誉为江北第一茶,不是没有道理,回甘生津,喉韵润滑。”
山钎咕咚咕咚猛喝了几大杯,砸吧砸吧嘴,迷茫:“这不就是白水味儿?哪儿好喝了?什么滑?”
千乐歌放下杯子:“有股栗子香。”
牧云懒懒靠在窗边,侧着头在看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流。
山钎不信,嘀咕:“有吗!?”便又连倒了几杯囫囵灌了。
砸吧砸吧嘴继续感受。未了并没感受到,只当解口渴了,撑着下巴道:“我们已来这里三四天了,天天喝茶,喝的我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了,好没意思。”
她转头看向千乐歌,目光炯炯:“阁主!这附近没什么帖子可做吗?没什么妖兽要除?”
千乐歌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抿着:“鉴心门的‘心之境’主殿就在山上,鉴心门是大派,就算再不作为,混混表面功夫也不至于让自己眼皮底下还有邪祟和妖兽为祸百姓。”
净白看着她,慢慢悠悠拿了茶喝,像是觉得这话很不像她说的,略有些惊奇。
山钎非常失望的一趴在桌上,连连叹气:“那不就是说,一点乐子都没有了?”
千乐歌端着茶看了她一眼,还未说话,街上便一阵纷乱的嘈杂。
她们这位置坐的颇巧,正对着那云雾缭绕的云雾山,打眼一望,长街尽头,山林小路,尽收眼底。
几个浑身沾满血的茶农跌跌撞撞从长街尽头跑了过来,面露惊恐,跑的手忙脚乱。
四周的人群见着他们这一身血,连忙围了上去,扶住了他,七嘴八舌的问出了什么事,那几人气喘吁吁的回答,偶尔有些零碎的声音传了上来。
千乐歌捕捉到“邪魔又作恶了”、“快去鉴心门请人”、“茶园里的人都被杀了”、“不过说了一两句”、“惹他不快”之类的话。
听着像是他们说了一两句这个人不好的话,这个人就大开杀戒将这满茶园的茶农都杀了。听这语气,还不是头一次发生这种事了。
当即站了起来。
山钎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双目发光:“有了!!阁主!邪魔现世,看来这鉴心门表面功夫也没做!”
千乐歌拿出了山河乾坤扇,又看了看坐在前面慢慢悠悠喝茶的净白,像是在犹豫。
净白低垂着眉眼,吹了吹茶沫,声音如常:“我说不管,你就不管了吗?”
牧云也已站了起来,脚下一勾,星辰剑便拿在了他手里。
千乐歌抬头像是沉思了片刻,道:“也对。”
便一抬脚踩上了窗台,是准备从这里跃下去了,脚方踩在上面,便看着楼下有弟子慢慢上来了,便也不担心他一个人了,只道:“那师兄注意安全。”
净白看着她这动作,嘴角有无奈的笑:“动不动跳窗,像什么样——”
他话没完,千乐歌已一提气,轻飘飘落了下去。
落地,牧云提着山钎肩膀几乎同时站在了她旁边。
净白端着杯茶也站了起来,一口一口喝着,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中午还回来吃饭吗?”
三人像没听见,已极快问了方位,马不停蹄往山上茶园赶去了。
净白复而坐下,对身侧的弟子道:“中午别给她们三个留饭了。”
身侧弟子了然点头:“是。”
这边千乐歌当即拿了山钎的玄铁剑,素手一翻,站了上去,将山钎拉在前面,让她掌握方向,往山顶去了。
山上云雾甚重,今日又没有太阳,普一扑到脸上,水汽蒸腾,像洗了把冷水脸。
山钎双手曲二指稳在身侧,呸呸呸的呸了好一会儿,见这水汽并不会被呸开,一张口直往嘴里灌,只得屏息大声道:“阁主!!我知道这雾气打着脸疼!但你,你也不能拿我在前面防水呀!!”
千乐歌嘴角一抽:“我这是在帮你驯剑。”
她话音一落,脚下的剑便一歪,她屈指点在了她手臂上,让她保持住平衡:“来了,专心!”
山钎身子一歪,险些倒挂金钩,从剑上掉下去了,看着下面青翠的山林,霎时吓得魂飞魄散:“啊啊啊啊!!好剑好剑!英明神武的玄铁剑!!别!!别玩儿我了!!”
那剑偏要左偏右偏,上蹿下跳,就是不让她们站安稳。
若不是千乐歌一直在身后托着她的手,提气平衡,早被甩下去了,听到她那么说,无言:“求它不如求你自己,收心,凝神!”
山钎被她托住,虽还是惊魂未定,但吞了吞口水,吼道:“怎么收心!?神凝不下来啊阁主!!”
千乐歌只觉更无奈了,心道不该看中她这剑宽好站,手下极快点在她腰腹位置,一打开她手臂,脚下一铲她脚腕,让她站的更开了些:“感觉它怎么走的,先跟着它,不要让自己掉下去——”
山钎依然吱哇乱叫,但手下已在她动作间,像是慢慢找到了感觉。
不过没让她感觉太久,这么一会儿,已至茶园上方,下方整齐排列,层层叠叠的茶树嫩脆。
只是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尸体。一道黑影正走在那灰白的上山石阶上,手里拿着把剑,正步步紧逼一穿月白衣袍的男子。
千乐歌反手将山钎拉到了身后,起印,极快抑制住剑锋,往山下去了。
山钎迷茫:“咋不让我学了!?”
千乐歌落地,反手将玄铁剑插回了她背上,召出了山河剑:“下次再学,先救人!”
便抬头往那边看去。
看着是一名着黑衣的少年,模样倒算得上清秀周正,只是现下面上挂着阴冷的笑,周身邪气森森,不似个正常少年。
他手中剑一剑刺出,被一把晶蓝的剑硌住,那剑势极缓,继而剑锋转攻,挑开了他的剑。
那黑衣少年见着有人打扰,面庞一丝愠色闪过,极快和牧云对了起来。
两人均着黑衣,只是一个气势汹汹,招招毒辣,一个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再一次硌住他剑锋时,牧云像是顿了顿,面色冷了下去:“冥府的人?”
那少年见打他不过,再下一次缠斗之后,落在了远处,目光冰冷的打量了他们一行人:“你们是谁?为什么坏我好事!?”
千乐歌看着四周那遍地的尸首,目光微寒,还未说话,一个人已抱住了她的腿,她低头一看,正是那月白衣袍的男子,近看才发现,这身月白的衣袍,用冰蓝镶边,银线涌动,一看就价值不菲,乃是鉴心门服饰——琉璃心境袍。
他面色惨白,匍匐在地上死死抱着千乐歌的腿:“救命——救命!杀人了!”
千乐歌动了动腿,没抽回来,只得低头安抚他:“没事了。他现在杀不了你。”
那人仍然神情恍惚,像是怕极了那人,身子抖得仿佛风中落叶:“救命——救命——”
千乐歌无法,只得让他抱着,去看那黑衣的少年,皱眉:“平白杀这样多的人,他们与你有仇吗!”
那少年提着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笑了一声,继而脸色转沉:“没仇就不能杀了?!听他们说话不爽惹我不高兴了,就杀了,如何?”
千乐歌眸光冷了下去,准备动,脚下又被人抱住了,只得冷冷道:“好。那便杀人偿命吧!”
她一动腿,就被人死死抱住了,只得看向站在一侧的黑袍少年:“牧云。”
牧云余光像是在关注她脚下的那人,说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已看了好几眼了,闻言略一点头,提剑迎了上去。
他打法一贯闲适,不下死手,那少年看着修为倒也不弱,两人你来我往,已往林子里去了。
林中雾气弥漫,千乐歌看的心焦,略使了使力,那人仍然死死拽着她,千乐歌四处一望,山钎已在一侧查看那些倒地的茶农,并不能来帮她。
她只得俯下身,略使了些力,才将那人挣开了:“他杀不了你。你先放开我。”
那人神情恍惚,仿佛呆滞,听不见话口中只喃喃:“救命……杀人了……邪魔……”之类的话。
千乐歌脚下极快跃了出来,总算挣脱了他的手,提气往林子里去了。
刚循着打斗的声音走近,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便在林子里响了起来。
这铃铛声由远及近,千乐歌还没细听,只察觉一阵红纱似的天幕兜头浇下。
有了在瀚海和白旬的经验,她生怕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毒,当机立断一展扇子,原地扇了回去,紧闭上眼脚下一滑,急急跃开了。
只是步子还没停下来,一阵花香,仿佛带着温气丝丝缕缕吐在了她耳侧:“好个如冰似玉的美人——”
这声音极妩媚婉转,听在耳中,仿佛骨头都酥了,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