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她听的分明,一道尖叫声便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远处杉树摇动,树上的的落雪便哗啦啦的砸在了地上。
她极快到了近处,看见一个人影在零星的树干之中穿行,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朝这边跑来。
夜色里,几双深绿的兽瞳显出幽光。
千乐歌束手而立,松松一展扇面,微微一掀,青白光芒划开浓重的夜色直直射了过去。
那浓墨似的空气中,被光映的雪亮——黛绿的杉树,雪白的地面,以及树干后两三道灰白毛皮的恶狼显出獠牙,龇牙咧嘴的冲她的方向发出威胁的低吼。
那人影见到光亮,手脚并用的在雪地上爬着,穿着一身厚实的黑棉袄,抬起头,头发散乱,脸颊被冻得通红,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见着她,慌忙惊叫:“救命!!!救救我——”
她愈发着急,脚下不稳,终于一头栽到了雪地里。
猎物露出破绽,身后三头灰狼蓄势待发,配合无间的从各个方向轻巧的跃了过去。
千乐歌抬步往那面走,信手一掀,手中青色光芒一闪而过。
雪地里传来三声闷响,那姑娘再抬头,只看见身侧三具一动不动的狼尸。
她怔了怔,抬起头,那青白色衣裳的人影已蹲在了她面前,朝她伸出了手:“没事吧?”
这只手清冷玉白,透着股不属于人世的冰润,她愣了愣,抬头去看她,她模样也生的仿佛不似尘中人,眉眼极其淡漠,仿佛神邸。
她揉了揉被冻得麻木的鼻头,回忆着她方才那闲庭信步的姿态,喃喃:“神仙?神仙,你下来救我们了……”
千乐歌一愣,心知她大抵没见过修士。对她这一手发光带芒的杀狼技术略有些奇异,才会如此说。
便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见她确实没有什么大事,才站了起来:“月洞森林出了邪祟,不允入内,你一个孩童,来这里做什么?”
那姑娘闻言,像是才从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中回过神,心情低落下去,低垂着眉眼:“我,我阿娘前些日子被森林吃了,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我想进去找她,谁知刚上岭便遇到了狼——”
千乐歌瞧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揉着方才在雪地里一通乱滚,冻的发疼的鼻梁:“梁霜,大家都叫我小霜。”
千乐歌略思忖了片刻:“小霜。你进去也寻不到你阿娘,还会搭上你,你方才说你家中还有弟弟妹妹,若你出事,他们该怎么办?回去吧。”
小霜揉了揉眼睛,没说话。
千乐歌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下山。此行,我替你寻你阿娘。”
那姑娘闻言,眼睛都亮了,急忙抬头看她:“神仙姐姐你当真能寻到我阿娘?我——”
千乐歌垂眸,有些好笑道:“你方才不是说我是神仙吗?神仙当然能寻到你阿娘。”
小霜重重点了点头,脸蛋红扑扑的,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太好了!”
千乐歌走过去,将那三头狼尸收了收,准备下山去换点钱:“走吧,顺便和我说说,这月洞森林为什么突然开始吃人了。”
小霜看着她将那三个狼尸轻轻松松摞到一堆,又去一侧扯了藤条,拿着藤条试了试,俯身绑狼尸,略有些不适应。
这样气质出尘的一个人,来做这些事情,就好像看见一个绝世美女在土坡上挖地种菜一样违和。
千乐歌看着她那表情,看了看自己打的结,以为自己打错了,她提着试了试,很好使力也没有哪里没有绑好,奇怪道:“怎么了?”
小霜又揉了揉鼻子,那鼻子已被她揉的更红了,有些不好意思:“神仙,也要卖狼吗?”
千乐歌将那绳子拽了拽,拉着那三头狼往山下走:“神仙也要吃饭。”
小霜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跟了上去,想帮她拖一拖,手伸上去,那藤条绷得又紧又硬,她试了一下,竟然完全使不上力。
那三头灰狼体型中等,但架子颇大,怎么也有两百多斤,她松松一个手提着,拉的轻轻松松,面上神情自若,霎时认定了心里的想法。
这就是神仙。神仙下凡,来救她阿娘了。
千乐歌本松了松力气,见她一接手面露难色,了然,自己又拿了回来:“你还小,提不动。我来就是。”
小霜面露羞愧,只得还给了她,跟着她一步一步下了山。
千乐歌也将这月洞森林怎么就开始吃人,吃人时是何模样以及失踪情况问了个遍。
混着猜测,多半有了些底。
在半年前,月洞森林就如同寻常的森林一般,并没有什么寻常,如果说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寻常的,便是森林中心有一洞穴,当月亮升至最当中,透过洞穴,映在洞底寒潭上,月色反射,整个山洞都被映的银光闪闪,景色极美,这也是为什么这座森林叫作月洞森林的原因。
而就在半年前,那日正是十五,月儿正圆。
猎人多是在山中设套,待猎物踩中了圈套第二日去寻就是。
但那日晚那猎物声音巨大,在林中吼声如雷,震耳欲聋,镇上打猎的猎人便结队要上去看看到底是套中了什么,能发出这种声音。
普一踏入林中,只觉树影如鬼怪,整个林子都活了,树枝蜿蜒,树藤缠绕,树根在地下一钻十里,地动山摇。
它们伸展着树枝将人团团缠住,飞快吸入树干里,没一会儿血就沿着树干往下流去,树根就像人喝水一般咕咚咕咚的涌动,整个林子都是嘻嘻哈哈的怪笑和瘆人的狼嚎。
那一队猎人就只剩了一个人,听说是中途晕过去了,第二日醒来,头也不敢回的跑了回来。
第二日集结了一队人要上林子去找人,可巧,那天是个阴天,没有月亮,树林还是那个树林。
只是林子里散落着白骨,身上的血肉被啃的干干净净,骨头缝的肉都没有了。
后面就发觉只要天上有月亮时入岭,都会在森林里失踪或者变成一堆骨头。
但大家世代靠森林吃喝,除了打猎也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便商定了只白日入林。
但镇上失去了主要青壮年劳力的猎户求上了鉴心门,没有找到尸体,认定自己家人没死只是失踪。
鉴心门派人除祟,折了一众弟子,都未发觉是什么邪祟,也无法确定这奇怪的情况是否只在月夜出现,只得将山围了,不让人出入。
但山下居民还需要入山打猎,他们这不管不顾的一围,本还可以白天入山,现在一点不能进,便闹了上去。
要知道辖区内若因为邪祟问题死伤的人多了,对门派实力评定是有影响的,鉴心门掌门傅柏崖本就是蛮横的人,哪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直接强行封山。
有修士闻言此怪异之事,也前来除祟的,无一例外都折在里面了。
折的人越多,这林子便越难对付了。
后来百花宴将近,有猎户家没有收入来源又逢入冬,直接活活冻死在家里了。传到临近的宗门耳朵里,又是好一顿讥讽鉴心门是万宗仙门排的上名号的大宗门却还要逼死自己辖区的居民。
傅柏崖无法,只得改了法阵,让修士无法入内,而猎户寻常人可以随意出入堵住悠悠众口,但随意出入又怕他们在里面死了,只是派了弟子,去守着,算做权衡之计。
而小霜的母亲也是一个月前,清晨便上山采药了,一直到晚上都没回来。
那夜便是个月夜,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回家。
她等的焦急,只得上山去寻,每次都碰见那些弟子,被拦了回来,这么一次听说他们会换班,本想趁着换班的时候偷溜进去,谁知方上了岭便遇见了灰狼。
被好一顿狼狈的撵追。
到了镇上,小霜带着她去寻了镇上的商贩,把狼卖了,狼肉还剩一些,拿给了小霜。
得知千乐歌预备去寻个荒屋破庙住住,小霜便热情的邀请她去自己家里歇脚。
千乐歌看着她有些吃力的提着那些肉,略思忖了片刻,便替她提了篮子,答应了。
走过一条泥泞的路,转入小巷,下了几个石阶,来到了个破破烂烂,漏风的屋子。
小霜将门推开,两个脏兮兮的小孩正蹲在门口,一个看着五六岁,一个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因为太冷,像是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臃肿不堪,鼻涕冻疮都糊在脸上。
见着陌生人,有些怯怯的往后退了些。
小霜见怪不怪,连忙将那两小孩拉到一侧坐下,而后吹了火匣子点了蜡烛。
昏黄的烛火便在这小小的破屋里亮了起来。
不大的屋子,一侧是烧火的炕,桌子,一个火坑,往里有一方深蓝的帘子,里面应该是床铺之类的。
千乐歌看着那两小孩紧紧跟着她在喊饿,在那边忙碌着拿铁罐子,敲冰取水,便在一侧放着一摞柴的地方坐了下来,慢慢升了火。
等小霜提着那有她一半高的铁罐子过来时,千乐歌已生好了火,正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小霜脸上又露出了那副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应该我来生的。”
千乐歌接过那罐子,见里面已放了洗好的狼肉和冰块水,放在了火上挂着,闻言神色如常:“你一个小孩子,照理说,不应该我来吗?”
小霜闻言挠了挠头,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跑过去把蜡烛吹熄了。
走过来,看见千乐歌在看她,脸上有了些不自在,揉了揉鼻子,呐呐道:“有火光,就不用点蜡烛了。蜡烛留着紧急的时候用。”
千乐歌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背后像是想看她,又不太敢看她、只露出一只眼睛的两个孩子,嗯了一声:“火光也足够照明了。”
屋里静默了一瞬。
千乐歌支着手烤了烤火,看着罐里的狼肉慢慢沸腾起来,问道:“半年前,你们镇上有无发生什么大事,怪事之类的。”
小霜挠了挠头:“大事?怪事,是指什么?”
千乐歌沉吟了片刻:“类似有人死了,而且死的很惨或者很冤枉之类、死不瞑目的事。或者就是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这世上之祟除了天生的妖邪,妖兽这类,多是执念怨恨太深,失了人智又具下沉之气有了作害能力,若是寻常,她哪里还会来问它哪里有冤情执念,直接一扇子削了,让其不再作害就罢。
但现下月洞森林辽阔,真要找起来,实在很难,又未逢月夜,便只得走另外一条曲折的路,看看这怪像之下,是不是有未了的心愿怨气执念,能帮它消掉,兵不血刃的除了。
小霜闻言,低头想了想:“这样说,倒真有一个。是个姑娘,就是半年前,被镇上的人一起扭着烧死了。”
在镇东头,李老头家,有一对娇俏可人的双胞胎姑娘。姐姐叫李文君,妹妹叫李文竹,两个姑娘明眸皓齿,顾盼生辉,面面相站,仿佛照镜。
李老头家娘子和镇北的杨家夫人交好,乃闺中密友,两人一同怀了孕,便商量着若都是女孩,便义结金兰,男孩拜为兄弟,若是一男一女便定下亲家。
可巧的是,杨家生的,是一个男娃,叫杨麟羽。
便遵循以往的承诺,将姐姐李文君和杨麟羽的娃娃亲定了。
三个人打打闹闹的长大,李文君性喜静,李文竹性喜闹。
如此长到及笄之年,要来合生辰帖了,妹妹不干了,死活不让他们成亲。
一合计,原来这些年一起长大,她也喜欢上了杨麟羽。
但杨麟羽同李文君经年累月陪伴已互生情愫,两情相悦,自然不会听她的。
但李文君贯来心疼妹妹,便将完婚的时间往后延了几年,准备劝劝她妹妹。
结果就在某次上山寻觅山货的时候,妹妹不慎掉入山崖摔死了。
李文君没哭没闹,又将婚期提前了,如期嫁到了杨家。
就在新婚之夜,新郎官杨麟羽发觉嫁过来的不是姐姐李文君,而是妹妹李文竹!
在争执间,才知道是她将她姐姐推下了山崖,自己顶了她姐姐的身份嫁了过来。
杨麟羽失了爱人,又见其如此残忍,大怒,拔剑相向。
在缠斗间,李文竹失手杀了杨麟羽。继而不愿接受事实,神智癫狂,失了智了。
杨家算得上是大家,家有侍卫侍女,在疯了的李文竹手里,也死的死伤的伤。
李家夫妇听闻此事来龙去脉,一口血喷出来,活生生怄死了。
未了这样大的动静惹来了街坊四邻,如此恶人,当场便被扭送到广场,一把火烧死了。
千乐歌听罢,久久未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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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杀雪狼询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