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月阁,司马青和山钎还未回来。
净白已着手在设计机关鸟了,将头发袖子束了上去,显得有几分利落,低垂着温润的眉眼,拿着笔在画东西,听她将剑魂宗的发生的事情说完,道:“这下,倒真拿不准他知不知情了。”
千乐歌坐在一侧,看着他站在案边写写画画:“既然他要履行督促之责,便看看他要怎么做。”
净白点了点头,提着笔蘸了墨:“说来,昨日门下弟子下山遇到了鉴心门的人,他们辖区倒发生了一桩怪事。”
千乐歌听到怪事,妖兽便是容光泛发,在月阁待了三个月天天都在建房子,本就待的无所事事骨头都松了,闻言霎时起了兴趣:“哦?”
净白目光没从桌上的纸上面挪开,道:“鉴心门位于北方,雪山延绵,雪山之下有一片七城之大的广袤森林,唤作‘月洞森林’。”
他提笔写字:“大约半年前,这座森林活过来了。林中阴风阵阵,怪叫鬼哭,每逢月夜,便要吃人。”
千乐歌挑高了一侧的眉毛:“吃人?”
净白点头:“但凡天上有月亮时在林者,或失踪或变做一堆白骨。鉴心门派人去除过祟,折了一众弟子,没讨到好,只得将林子围了,算作禁区,不让人进了。”
千乐歌深以为然点头:“怪。我去看看。”
净白嗯了一声:“‘月洞森林’物产丰富,山下有几座城镇,居民都是依靠山里打猎生活,不能入山失了来源,日子已很难过了。”
千乐歌已拿出地图图纸开始看了。
净白将笔搁在一旁,在屋里看了看:“牧云去哪儿了?”
千乐歌正拿着地图在找鉴心门的位置,闻言头也没抬:“练剑去了吧,回来后就没见着他人影。”
各仙门林立九州,这图纸出自灵台山的那群道士,是以各宗门门派为点,覆盖所处区域,算作自己的辖区,但可能前些年这门派实力更强,辖区覆盖面广,但后几年不行了,有新的宗门实力上去了,辖区线也会跟着推开,吞并实力不行的仙门辖区。
所以这图纸每隔几年就会出新的,除了发给万宗仙门,灵台山也做出售的业务。
千乐歌捧着那图纸看了看路线,顿在森林旁边那巨大的黑墨上:“这旁边是哪门哪派?怎么涂黑了?”
净白顺着看去:“我刚正想说这个,‘月洞森林’紧挨着沧源。沧源往里便是鬼蜮冥府。牧云上回在罗刹城的帖子做的干净利落,对沧源熟悉,本来想问问他冥府现下的情况,免得碰上不该碰上的东西。”
这世间之气,往上分为:朗气、正气、清气。
众生有灵,人为其首。
人作为万灵之长天然的会同这些上升之气亲近,仙门修士也多是用此气修炼,醇厚清明,炼到一定地步,有长寿定颜之奇效。
往下分为:浊气,邪气,煞气。
多是精怪,邪祟用来修炼的下沉之气。
上升下沉之气天然排斥。却并未有固定的,如,人必须用上升之气修炼,精怪必须用下沉之气修炼之类的束缚。
只是如果已修了上升之气,再去炼下沉之气,两气相争排斥,势必是要将身上经脉灵骨碎了,脱胎换骨才能行的,反之亦然。
气存于天地间,万物有灵,想炼哪个炼哪个,想怎么炼便怎么炼,只是上升之气天然含着慈悲、怜悯之意,有澄澈心境,让其心静通明的效果;下沉之气,多是怨恨、仇憎之气,炼的久了自然会让心性扭曲,变得弑杀,残忍。
而沧源,便是下沉之气最为浓重的地方,呈现漩涡状,久久不散,谓之鬼蜮。
沧源广袤,在下沉之气中,不知有多宽阔,域中城镇众多,多为修下沉之气人物盘踞,称之冥府。能叫的出名号,为祸一方的一共是十位,谓之冥府十殿,多是性情古怪,嗜血残杀之辈,但凡出域,无一不是腥风血雨的。
千乐歌将路线记了记:“无碍。月洞森林还在仙门辖内呢。再则,冥府十殿又不像万宗仙门这样抱团,各过各的,对上了也不是没有一战的能力。”
净白脸上又浮出无奈:“冥府做事,可比万宗仙门的手段更加下作卑劣。自己要小心。”
千乐歌略一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牧云怎么还没回来。”她将图纸叠了叠,放在一侧,“罢了,不过一个祟,我自己去便是。”
净白嗯了一声:“现在也有新的帖子了,还在筛,确认真伪后牧云也要做帖子的,分开做事会快一些。你此行自己注意。”
千乐歌又一点头,提着扇子准备出门了,未了又转头回来看他,忧心忡忡:“师兄,司马青来了,你可别太劳累。”
净白手下不停,看她,微微一笑:“我不劳累,你那消息网什么时候能铺好?”
千乐歌脸上蔓上诚恳的微笑,站的笔直:“可以慢慢来嘛。师兄的身体最重要。”
净白无可奈何摇了摇头:“师兄知道。只是机关鸟做好,我还是得下山,看看网点铺哪里好,你这次估摸着半月能回,那时我大约在山下,有弟子跟着,不用担心我。”
千乐歌听到他说下山,眉头便皱了起来。
净白瞧着她那模样,嘴角有了笑:“好了。司马青已固过‘半日莲’,又回药王谷寻了东西说要补一补裂痕,师兄觉得身体已好多了。”
千乐歌还是不放心的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表情柔和神色坚定,知道没法子,良久,才叹了口气:“那师兄要顾好身体。”
净白冲她安抚一笑,略一颔首,继续下笔画东西了。
千乐歌便循着月阁走了一圈,见平时牧云练剑的地方都不在,连瀑布那块他爱躺着听声的大石块上都没看见人影,思忖了片刻,心道果然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事要操心了。
便有了一丝惆怅,拿着扇子慢慢下了山,往北方去了。
虽才入冬不久,但红杉岭前两天已下过一场大雪。
林中树梢上尚有积雪,寂静亮白,偶有风过,吹的雪簌簌的落下,惊起一阵飞雀。
山下,两个着琉璃心境袍的少年围坐在一块,面前生了一丛火,两人支着手在烤。
一个哈一口气,从身侧拿出了水袋,捏了捏:“这也太冷了,水袋都结冰了。”
另一个道:“烤烤就好了。”
原先那人语气便有了不耐:“这些人也真是不要命了,都说里面有邪祟了还不要命的要溜进去。害我们要来这里时时守着。”
另一个人从一侧拿了吃食,是几块肉干,他拿在火上烤了烤:“你没听说嘛?说月亮出来时,月洞森林会打开一条通往古堡的路,堡里浮光鎏金,全是稀世珍宝,拿一件出来几辈子都够了。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多半都是冲着钱去的啰。”
原先那人从他手里拿了一个肉干,自己拽着用力嚼:“那也得有命花啊!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们是胆大还是愚蠢。”
旁边的人也慢慢嚼着肉干,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来掌门他们这次去赴百花宴,应该会和仙督说这事,到时候会有人来除吧?”
原先那人死命扯着肉干,嘴里嘟囔不清:“可!还有!好些天呢!好硬!这——怎么那么硬!!”
旁边的人便笑道:“你那牙也不知干嘛使了,越来越不中用,肉都咬不动!”
两人正打打闹闹间,忽见白茫茫的天地间,一个青白色的人影慢慢浮了出来。
青衣玉簪,白底广袖,缓缓而行,双手背在身后,像是拿着什么在慢慢敲着。
身侧是黛绿的衫树,积雪,蓝天,她行在这一方雪地里,那副容颜倒比雪光还亮上几分,寒风凛凛中,衣袍发丝纷飞,眉眼清漠,一身不近人情的冰雪之姿。
两人咬着肉干,看着那道人影,险些呆在了原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一直到她到了眼前,视线将他两一扫,右手便从身后拿了出来,五指纤长拿着把银枝叶绿松石的扇子,轻轻一捶腰间,立的极端正,迎着寒风身影泠泠,声音淡淡:“鉴心门的?”
两人才回了神,忙拍了拍身上的雪从地上站了起来,见她这副仿若仙人姿态的模样,放的恭敬了些:“是。姑娘是?”
此人当然是连赶了一日路,还因为记岔了路口又多走了半天,越走越偏险些走到沧源去了,问了新路,又折回来走的腿脚酸痛、现下已心神俱疲还有些烦躁的千乐歌。
她抬头去看那掩在积雪下面的森林:“千乐歌。”她复而侧头沿着这森林视线落到极远的远处,浅浅一线的黛绿直铺到天边,若真要在里面找什么东西,倒要花些时间,“既然你们掌门去赴宴了,我替他看看。”
便抬脚就往里走。
两人对视一眼,忙将地上的水壶和佩剑一把抓了起来,跟上了她步子:“姑娘要入林子?”
千乐歌走的目不斜视,淡淡道:“不明显吗?”
其中一人道:“现在这林子进不了,我们师叔在这里设了法阵——”
话未完,他就看见那层蓝白色能抵住修士妖魔的法阵光芒被她那扇子轻轻一敲,碎了个人形的洞。
两人目光瞬间惊悚了起来。
那姑娘已走了进去入了林子,而后又折了回来,看着他两:“既设了法阵,为何还在这里守着?你们这法阵只拦修士?”
两人还沉浸在她毫不费力毁了师叔布了三天法阵的震惊当中。
闻言卡了卡壳,回过神道:“确实不错。这法阵是只拦修士的。这森林吃人,修士有修为被它吃过之后,修为也转给森林了。因为有修士听说这事后来除祟,都被月洞给吃了,它吃的人修为越高自己就越强,我们也没法子了,不能让它再变强了,所以才设了法阵。”
千乐歌略一点头:“原来如此。”
而后抬脚继续往前走了:“我出来时会补好的。”
那两人对视一眼,挠了挠头,也不知该不该跟去,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走没影了。
千乐歌普一入了林子,只觉寂静。
头顶杉树柏树林立,都顶着厚重的雪。大雪吸音,空气中一时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脚下踩碎树枝的咯哒声。
如此走了许久,边看边探查有无古怪的气息,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她皱着眉抬头看了看天,树冠缝隙之中,蓝天白云,已是傍晚了,没有太阳,也拿不准晚上有没有月亮。
便收敛了神色,沿着来的方向慢慢回了。
所幸有雪地的脚印,不然以她的方向记性,在这差不多的林子里只怕又要走岔路了。
走至那入口时,天已全黑了。
果然没有月亮。
但因为铺着皑皑白雪,映的有些透亮,倒不算漆黑。
那两个鉴心门的弟子一左一右坐在地上撑着头在打瞌睡。
千乐歌跨出法阵,心道鉴心门弟子倒还有几分责任。
便抬手,拿着扇子在那法阵上点了点,一阵青白色的光幕顺着裂痕一寸一寸蔓了过去,重新将那阵缝合好了。
左边的弟子已听见声音醒了过来,见着她漫不经心的一手,肃然起敬:“姑娘,你好生厉害,这阵还是在蓬莱仙那里求的,你竟想破就破,想补就补。”
千乐歌回忆起白琴酒手里的那把玉如意,蓬莱仙这派,摆阵设阵是出了名的厉害,难怪有这能防修士不防普通人的功能。
千乐歌回忆了下蓬莱仙和鉴心门的位置,不过这两派似乎没有挨的很近,竟然能给鉴心门阵法,想来是关系不错了。
便收回了扇子:“你们晚上也要守?”
那人打了个哈欠,去推那边睡得迷迷糊糊的人,还在困顿中:“有师兄会来换班。”
千乐歌略一点头,便沿着路下了山。
山下有一个镇子,不算大,应该可以落落脚。
行在不厚的积雪中,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在寂静的夜色里十分突兀,千乐歌听了一会儿,顿下了脚步。
不对,有其他声音。
还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