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霜已经在盛狼肉了,蒸腾的热气散在空气中,让这破屋子好歹有点温暖的意思了,她疑惑道:“既说是双胞胎,便是长得一模一样了,杨麟羽又是怎么认出谁是谁的?”
小霜将一个大碗颤颤巍巍递到了她面前:“姐姐你打的狼,你吃大块的。”看着千乐歌伸手接过,道,“说是姐姐李文君左肩上有一颗红痣,妹妹没有。”
千乐歌端着那大碗,慢慢抿了口汤,感觉热流沿着喉咙滑向腹部,带来一丝暖意。
看着那两孩子已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丝毫不怕烫的动作,凝眉沉思,心道难道她的执念是镇上的人烧死了她?所以要报仇?还是杨麟羽的死?
这样的执念有这样强吗,竟然能完全影响到占地七城之广的月洞森林?
未想明白。再回神,眼前已立着个四五岁的孩童,脏兮兮直勾勾的看着她的碗。
千乐歌了然,将碗里的肉分给了他。
小霜刚去一侧抱了柴过来,见状又羞又气:“小雨!”
千乐歌笑了一下:“无妨,我也吃不完。再说修仙者,不吃,也饿不死。”
那孩童眼巴巴瞧着她的动作,分完了立马端到了一侧,头埋进去呼哧呼哧吃了起来。
听到她这样说,小霜这才停止了要过来阻止的动作,神色像是有些怔然:“原来是这样。神仙果然是不用吃饭的。”
千乐歌微微一笑,未置可否,转了话题:“你叫小霜,他叫小雨,那那个最小的小女孩,叫小雪了?”
小霜露出钦佩的笑容,眼睛亮亮的看她:“神仙果然无所不知,这种小事都知道。”
千乐歌莞尔,慢慢喝着汤,在低头看烧的通红的炭火。
屋外寒风吹过,摇动树枝森林,仿佛巨兽呜咽,呼呼作响。
第二日,又是个阴天。
千乐歌在镇上走访了大半日,说的和小霜讲的大差不差,出入不多。
便沿着踏出来的路去了镇北的杨家,杨家经此一事大受打击,杨夫人缠绵病榻又临寒冬,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闭门不见客。
千乐歌便只得回去,负手行在化了的雪地里,看着一地泥泞,敛眉在想事情。
走了一段路,便又听到了那熟悉的,仿佛兽类的呜咽。
她抬头细听了片刻,转了脚步往那声音的方向去了。
还未走近,远远就看见镇外几棵落了雪的柏树下面,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在缠斗。
那黑影身披一层厚实如绸缎般的墨色毛发,在雪地里散着幽蓝的光泽,毛发抖动间冰冷而凶狠,兽瞳闪着绿幽幽的寒光,比一般的狼体型要大的多的多,口中热气奔腾,尖牙利齿,压出威胁的吼声。
在它面前,那白影不过半个成年人高,身上已脏兮兮的了,被那狼压在身下,撑着手,是在顽强抵抗。
那黑狼低头,像是要去咬那人的脖颈,千乐歌心头一跳,心道这边的狼怎这样多,还有恃无恐来了镇上。忙屈指一挥,山河乾坤扇便如利箭般从她身侧射了过去。
破空的声响在静谧的冰天雪地里极其突兀,那黑狼听见声响,威胁的吼声愈大,急急的跃过,躲开了那去势汹汹的扇子。
在它身下的那人便坐了起来,远远的看了过来。
千乐歌屈指,正预备招回扇子将那狼逼退一些,见着那人坐起来,确实是如小霜一般年龄的一个少年,却好似并没有什么大事。
尚在疑虑间,山河乾坤扇扇锋至,那少年出声了:“大姐姐,黑狼不是坏狼!别打伤他!”
一把又脆又糯的嗓音。
千乐歌顿了一下,看着那黑狼站在他旁边,昂首阔步,四肢有成年人小腿那样粗了,若真想伤他,大抵现在已尸首分离了。
便依言收回了扇子,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也已走到了近处,那黑狼见着她,像是想攻击但又惧怕她,边俯身,边抵抗的发出类似威胁或求饶的呜咽声。
千乐歌将那少年上下一扫,见他一身白衣确实没有什么伤,才松了口气,俯身朝他伸手:“你这是在和它玩儿?”
那少年一直盯着她的脸瞧,直勾勾的,见她伸出手,面上闪过一丝古怪神色,却很快隐去了,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满不在乎道:“是啊。”
千乐歌将他一打量,他那身衣服不知是何材质,在雪地里倒比雪还白,仿佛暗光闪烁,十分考究。
那少年瞧着她:“大姐姐,你是担心我被黑狼伤了吗,你可真好心,你是这镇子里的人吗?”
千乐歌侧头在看那头黑狼,闻言答:“不是。我是来除祟的修士。”
那少年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千乐歌这才回神,他还拉着自己的手,便从他手里抽回了手,改而拍了拍他肩上沾着的雪:“你呢,你看着年龄不大,不是镇子里的人吗,怎么带着狼在外面乱晃?”
那少年垂眸,像是有些苦恼:“我家住在山那头,和家里人吵架了,一气之下跑出来的。”
千乐歌心道他这衣服看着十分贵气,该是哪家有钱人家里的公子。这是和家里人赌气,跑出来了。
难怪这狼长得这样大,毛光水滑。原是富贵人家养的。
便站了起来:“这大雪天的,月洞森林危险,你一个孩子,还是快快回家的好。”
那少年侧头,嘀咕:“我不想回去。”
千乐歌看着他,便想起了牧云,他尚这样大的时候,却没有这少年这般的随心随性,要更加老成少语,也更加懂事,那时她常在闭关,他一个孩子,却已能照顾她了。
想到这里,便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牧云,难道真是孩子大了,她留不住了,怅然若失了。
回过神,那少年正直直盯着她,千乐歌被他这目光看的有些莫名:“怎么了?”
那少年便收回目光,像是有些怯怯的撇她:“我没地可去,肚子也饿,我能跟你走吗?”
千乐歌对着他那澄澈的目光,又看了看他那头狼,似在犹豫。
那少年仿佛看出了她的犹豫,急忙道:“黑狼不会伤人的,它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很通人性。”
千乐歌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想起牧云,心头软了些,状似打趣道:“它一身黑毛叫黑狼,你穿一身白衣,难道叫白狼?”
那少年眼底露出惊异的目光,像是钦佩:“大姐姐,你好厉害!这都猜得到。我出来时怕家里找到,正是用这名字!”
千乐歌这又是第二次听这话了,心道自己猜名字的本领又见长了?
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而后想起小霜,略皱了皱眉:“我也不是不想带你,只是我现下也还住在别人屋里,她刚被狼吓到——”
“那把黑狼留在外面就好了!”那少年满不在乎打断她道,“它会自己找吃的,我一个人跟着你。”
千乐歌略挑了挑眉,那少年便眼巴巴的看她:“大姐姐,我好饿。”
千乐歌无法,只得答应了他。
回镇上的路上,过路的人都目光有些古怪的打量他两。
千乐歌白日已在这镇上走了好几圈了,自然不是打量她,那便是身边的这少年了。
千乐歌目光落在他身上,没看出什么不对,便收回了目光。
那少年却已注意到她的眼神,略撇眼来看她:“大姐姐,你在看什么?”
千乐歌负手走着,视线扫过四周过路的人,没瞒他:“在看他们在看什么。”
那少年笑了一下,却不是诚心的,浮于表面:“大概是,看我长得比较丑?”
千乐歌一贯对相貌这种东西没多大概念,人人都长着一张脸,美丑都无甚不同,而且脸又不如手和脚这样有用,遂从来都不过多在意。
闻言,这才仔细去看他那张脸,鼻歪眼斜,牙齿也生的歪七扭八,确实不能算得上一张好看的脸,配着他那天真烂漫的神态,甚至有些可怖了。
那少年见她打量,嘴角有一丝奇异的笑:“大姐姐,你那目光,好像在说,才发现我长成这样?”
他还真说对了。千乐歌一贯对美丑没什么概念,所以并不过多关注。
便收回目光,声音如常:“都是一张脸,有何区别。”
那少年嘴角的笑便隐了下去,面目便算得上阴沉了,他听到她这么说,不像开心,反而像是不耐了。
千乐歌正低着头想到牧云,自然没发觉他的这一变化。
想着牧云每日戴着面具,难道不是因为自己觉得好玩不想让人看见,而是不愿这些人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千乐歌一下心头有了些凝重,他一贯懂事,他不说,自己也没发现,对他确实没有过多关心关注。
这样看来,孩子留不住,好似是她自己的问题。
便一时有了些五味杂陈。
那少年简直时时都在盯着她瞧,她一回神,总是能对上他的目光,千乐歌险些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金子银子了,诚恳道:“怎么这样看我?”
那少年微笑:“大姐姐在想什么?看着有些忧心。”
千乐歌沉默了片刻,道:“只是看到你想起了我身边的一个——”
她本想说孩子,可牧云已那样大了,委实算不上是孩子了,便一时拿不准到底是什么身份。
便住了口:“没事。”
而后收敛了心神,看着前方一卖热汤面的铺子,微微笑:“不是饿了吗,先填点肚子吧。”
二人买了两碗汤面吃罢,千乐歌又另外买了三碗,提在手里,准备给小霜她们带回去。
那少年方才叫着肚饿,真吃起来却神色恹恹,像是无法下口。
千乐歌了然,他这副打扮,在家里自然是锦衣玉食,在这偏远小镇,食物简陋,自然不怎么吃得惯。
但若真的饥饿了,是什么都吃下的。
交谈间,他虽模样稚嫩,言语间却自带一股直击人心的残忍。
千乐歌看着他这副年龄不大,状似天真烂漫,但心思极敏锐的模样,起了一丝疑虑,此处正临沧源,这少年来历不明,还是应当防备一些。
走在回去的路上,千乐歌手背在身后提着汤面,不动声色侧头看他:“白狼,你家住在山那头,可也是同月洞森林接壤?”
那少年感觉到她的目光,仍旧笑的纯良:“月洞森林延绵数百里,自然是。”
千乐歌瞧着地上泥泞的路:“那你可听说了月洞森林的怪事?”
“说树林活了吃人嘛。”那少年仍然满不在乎,“十里八乡都传遍了。”
千乐歌侧头看他:“你不怕?”
那少年撇了撇嘴:“自然是怕的。”他耸了耸肩,“但不进去不就行了?他们贪念财物要进去寻宝,死了也是活该。”
寻宝,千乐歌今日也听过这个传闻,说里头有座浮光鎏金的古堡,惹的许多猎奇爱财之人前仆后继的进去。
千乐歌看着他,倒没说话了。
那少年回头,对上她的目光,一笑:“大姐姐,作甚这样看我,我说的不对?”
千乐歌收回目光,瞧着路上雪水化了一地泥泞,轻轻笑了:“白狼,你家,莫不是在沧源鬼蜮?”
那少年面上笑意仿佛淡了一些,眼睛亮亮的看她:“大姐姐,那是什么地方,白狼没听说过。”
千乐歌瞧着他这副模样,提着汤面未置可否,仍旧是笑了笑,没说话。
那少年仍然毫不介意的跟着她,目光总是时时在扫视她的脸,像是在上面寻什么,想透过她这方脸看清她在想什么似的。
千乐歌任由他看,神色如常。
一路回了那个破屋子,小霜正准备将昨天未吃完的狼肉煮了,见着千乐歌回来,一喜,又见她身后白衣的少年,一僵,像是看见什么可怖的画面,急急往后退去了。
千乐歌心念一动,扶住了她:“小霜?”
小霜被她扶住,手捂着自己的嘴,像是才回过神,又凝着看了看那少年,神色有些古怪了:“神仙姐姐你回来了,怎么带个——”
她像是没想好怎么形容他,便顿在了原地。
那少年站在门口,目光将那屋子扫了一遍,听见神仙姐姐四个字,表情诡异,似笑非笑。
千乐歌将手里提着的汤面拿给了她:“我给你们带了吃的,今天不做饭了吧。”
听见吃的,她身后两个小孩便急吼吼的冲了出来,见着她,又见她身后的少年,神色僵硬,面庞煞白,下一刻,竟然眉头一撅,哇哇大哭了起来。
千乐歌被这哭声嚎的心头一惊,回头一看那少年,他仍然站在门口,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