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白本以为自己已死了。
可当他再睁开眼,身上那些麻木的痛传来,又将他拉入了人间。
他一动,握着他手的人即可也动了。
有人低头来看他:“师兄,感觉怎么样?”
净白眼前那阵阵黑晕散去,看清了那方熟悉清漠的容颜,他扯了扯嘴角,声音低低:“小歌,你又没让师兄如愿……”
千乐歌十指扣着他的手,同样扯了扯嘴角,有了笑:“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只要我活着,师兄就不会如愿。”
净白眉眼蔓上柔和,也有了笑:“小歌,好久不见。你变了很多。”
千乐歌坐在他床边,看着他,轻轻道:“师兄风采依旧。”
净白听着她这句话,嘴角有无奈的笑慢慢扬起,心道自己什么时候有过风采?余光一瞥,看着那十指紧扣的手,笑容愣了一下。
还没说话,她已放开了他,慢慢扶着他坐了起来,去倒了水,半扶着他要喂他:“幸好牧云及时拿来了青玉峰的‘半日莲’,拖住了师兄这迫不及待要死的步子。”
净白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水,自己喝了口,笑道:“半日莲?这样的至宝都拿来给我用了?用在我身上也拖不了多久,倒白白浪费了。”
千乐歌看着他,轻轻道:“这世上什么样的至宝,师兄都值得。”
净白原本还在无奈的笑,对着她那目光,猛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不对。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是小歌看他的眼神。
没之前明朗坦然了,她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净白拿着那杯水,还在思索间,千乐歌已站了起来:“师兄,你先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就不陪着你了。”
净白这才看清,自己这像是在一个客栈,窗外正临河岸,柳树垂髫,微风拂面,春意盎然。
净白看着自己那只被她握过的手,低着头像在想什么,而后将杯子放在一侧,抬头道:“小歌你——”
一抬头,人已不在屋里了。
走这样快。
净白略思忖了片刻,伸手,搭了自己的脉。
须臾,他面色微沉的将袖子放了下来,果然如他所想,半日莲只护得住他心脉一时。
在这十四年里,他本以为青云二十一式应当是雀火的解药,没想到二者并不相融,顽抗愈甚,将他这副脉络躯壳撕扯的更加破碎,半日莲种下不知是过了几天,已被那两道水火不容之气冲的有了裂痕。
他坐在床边,清风拂过,微微吹动他鬓边的发丝,他看着放在桌上的那个杯子,像在出神。
他醒来正是上午,中午那黑衣的少年送了饭来,他同他说了些话,吃罢,又睡了午觉。
一直到晚上吃完晚饭,千乐歌都没有出现。
天幕渐熄,他看着屋外夜色凝重,将书页合上,放在床头,吹灭了蜡烛。
便手压在鬓边,面朝着墙壁闭上了眼。
窗外流水潺潺,一派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暗夜里,那双紧闭的眼,慢慢睁开了。
身后,贴上来一双手,将他轻轻抱住了,脸埋在他背上。
净白手指蜷缩了下,看着漆黑一片的墙面,声音轻轻:“小歌。你可知,你这行为十分不妥。”
千乐歌紧紧抱着他,脸埋在他衣衫里,声音有些低:“师兄,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净白还未说话,她已有些哑的开口:“三十八天。我很害怕。初七那日,你身上又烫又冰,你昏迷着都痛苦着在抖,那副样子,你过了十四载。我竟有些后悔让你等我了。”
净白轻声道:“你也会后悔?”
千乐歌轻声:“我不愿见你受那罪。可我,又不想让你离开我。是我太没用了,这样久才来。”
净白叹息一声:“不要这样逼自己,这世间修成你这样,五六十载的都算是奇才了,而你只用了十多年。”
千乐歌闷闷道:“还不够快。”
净白嘴唇动了动,手已滑下去要握住她手腕要推开她了。
千乐歌用了些力止住了:“师兄,别推开我。十四年,我很想你。你受了那样多的罪,我很想抱抱你——”
净白闭了闭眼,将满心的思绪收了收,而后用力挣脱了她的手,翻了个身,同她面对面躺着,神色认真:“小歌,你可知你现在到底在做些什么?”
千乐歌在暗夜里,不退反近,重新抱住了他,脸埋在他胸前:“我知道。我想和师兄在一起。我想和师兄亲近,就像男女之间。”
净白扯了扯嘴角:“你可知你修的是什么道?”
千乐歌闷闷:“正阳剑练着太慢,我心不宁太急躁,不得精髓。新学了其他的。”
净白五味杂陈:“你师父要气活了。”
千乐歌低声:“师父只让我心无旁骛坚定的走下去,而我只是想走快一些。正阳剑我也在练,师父不会怪我。”顿了顿,她继续道,“师父也说,我要有情,也许正阳剑破境,正需师兄。”
净白叹息一声,拿手撑住了她肩头,想让两人距离远一些,但她死死抱住了,他本来身子就没多少力气,几次三番,气息不稳,没推开她,反而让她抱的更紧了。
净白无奈叹了口气:“小歌,我可没教你这样乘人之危。还是对师兄这样。”
千乐歌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净白下巴靠在她头顶歇了口气,认命闭了闭眼:“好了,小歌,我不推开你,你先放开我,听我说话,好吗?”
千乐歌双手交叠,死死扣住他的腰,闻言,松了松,却没松完。
净白又叹了口气:“我保证。若我说完,你还想这样,师兄绝不阻止。”他又无奈道,“就算我想阻止,你想干什么我也没有力气,所以,先放开,好吗?”
千乐歌闻言,这才慢慢松开了他。
净白失了禁锢,慢慢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看着她那张隐在夜色里的脸,良久,伸手,抚了上去。
手掌贴住她的脸,稳稳托着,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的脸庞,好一会儿,他才收回手,轻轻道:“小歌,我这样,你什么感觉?”
千乐歌本还侧着头,刻意不去看他的目光,闻言,如实道:“师兄手指有些凉,痒痒的,但摸着脸很舒服。很喜欢。”
净白扯了扯唇角。
而后慢慢俯身,脸贴了上去,呼吸打在她脸上,停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千乐歌自从他气息扫在脸上,便止不住慌了,被他那一亲,像是被烫了一下,整个人都往后缩了一截。
净白瞧着她这动静,嘴角有笑,慢慢道:“这次呢?”
千乐歌梗着脖子,半天没说话。
“怕?对不对。”净白轻声开口,“很不习惯我这样,对不对?”
千乐歌好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
净白面上表情淡了些,慢慢伸手,将她脸抬了起来,看着自己,深深吸了口气,而后俯身,沿着她面颊若有若无的亲着。
千乐歌一双眼在暗夜里,突兀的开始乱颤。
净白抬着她的脸,呼吸灼灼打在她面上,似亲非亲,要落不落,而后略低头,结结实实亲在了她脖颈处。
那温热的触感,猛然把千乐歌身子激的一抖,手下本能反应将他大力推开了,手指搭在他方才亲的地方狠狠抹了抹,像是觉得那里有什么很酥麻的感觉让她很不喜欢,抬着一双无措的眼看着他。
净白被推的往后一仰,但面上已带上了原来的笑容,他揉了揉被她推疼的心口,笑着看她:“怎么了?”
千乐歌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净白隔着夜色看着她,而后拿起了她的手掌,慢慢抚在自己领口处:“不喜欢师兄动你,那你来。”
千乐歌看着自己手指掀开他那寝衣的领口,露出一星半点雪白的肌肤,整个人不受控制抖了起来,手指极快蜷缩了:“不!不行!师兄不要——,你是师兄——”
净白等的就是这句话,极快放开了她,而后抬手状似要打她头,咬牙:“你还知道我是师兄?”
千乐歌连忙收回手,把自己的手指死死握住了,有些彷徨无助的看着他。
净白将自己衣服收拢好,从床上坐了起来,皱眉,神色严肃:“坐直。”
千乐歌看着他那副要生气的模样,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
净白看着她那副又惊又怕又茫然的神色,心头又微微软了软,叹息了声:“罢了,也许是我太过刻意强调我们之间的男女之别,让你觉得你想和我亲近,是因为你对我有男女之情。”
千乐歌咬着唇,侧着头,闷闷:“就是。”
净白看着她:“就是你下不去手?”
千乐歌低眸,却没说话了。
净白像是有了些气:“都是跟谁学的?这就把师兄教的全忘了?”
千乐歌侧着头,仍然抱着自己那几根手指,不想说话。
净白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像是气也消了,轻声:“很害怕,很怕我要离开你,又觉得亏欠我,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和师兄亲近?难怪上午那副神色。你自己也知道不对。”
千乐歌低着头,仍然没说话。
净白叹息了声,而后伸手,慢慢环住了她。
千乐歌那双眼睛慢慢睁大了。
净白手指抚着她的发:“喜欢师兄抱你?”
千乐歌点了点头。
净白伸手,手掌贴住她的脸,抚了抚:“喜欢这样?”
千乐歌嘴角有了些忍俊不禁的笑,重重点了点头。
净白目光温润看着她,嘴角扬了扬。
而后俯身,像是要亲她,她立马皱起了脸,止住了他。
净白嘴角微微一弯:“不喜欢这样?”
千乐歌点头如捣蒜。
净白手指抚在她脸上,轻声:“我也没想到,你这样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要人抱啊。”
他声音低了些:“小歌,不是只有男女之情才会想做拥抱抚脸这些事的,我不让你抱我,是因为,我,我自己,不习惯和人有那样亲密的接触,这反倒让你产生了误解。是师兄的错。”
千乐歌在他怀里拨浪鼓似的摇头。
净白想要放开她,被她一把止住,紧紧搂住了。
他有些失笑:“喜欢也不能时时抱,你已这样大了,不妥。”
他声音低了些:“你心里太依赖我了。这样不行。”
千乐歌轻轻出声:“师兄什么都好,什么都知道,师兄很厉害,为什么不能依赖?”
净白脸上笑意淡了些:“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这前半生不过见了多少人?和那些人比起来,你当然觉得师兄很好,什么都知道,让你盲目的依赖信任,但其实师兄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再说师兄到底是哪里让你觉得厉害?我都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很多事情师兄都做不到的。”
千乐歌摇了摇头:“师兄很好。”
净白慢慢道:“师兄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啊。你可知,你走那日,是我让清乾和顾宁去送你的,法子也是我教的,清乾是个好孩子,顾宁也是端方君子,他们本可以逃走的,我一己私欲,断送了两条人命,还是和我朝夕相处之人,你不怕吗?你还觉得我是好人吗?”
千乐歌愣了一下,终是痛苦的闭了闭眼:“我只恨自己当时太没用,杀不了严肃,要师兄如此为我违心谋划。”
净白手指抚着她的发,轻轻道:“小歌,不要对师兄抱有这样高的期待,师兄不是圣人,待日子一长,期待落空,于你于我,都不好。”
他微微笑了笑:“人生不过几十载师兄却自觉过了有一辈子那么长了,而你这一生才刚开始呢,你接下来会走过很多路,看到从未看过的风景,遇到很多人,见遍这世上惊才绝艳的儿郎,到那时,你就会发现,师兄,不过如此了。”
千乐歌摇了摇头:“师兄就是很好。不论过多久,师兄就是很好。”
净白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待你做成你想做的事情,见遍这世间百态万象,在感情之事上真的能想清楚了,再来和师兄说这话吧。”
他声音低了些:“如果那个时候,你还觉得师兄很好的话——”
他顿了顿,笑了一下:“好了。”而后慢慢分开了两人的距离,“你该去睡觉了。”
千乐歌一把抱住了他,将他也带着仰面躺在了床上,闭眼:“好。”
净白有些五味杂陈感觉着她手臂牢牢搂着自己的腰,撑着头看她:“小歌,适可而止。师兄也是有脾气的。”
千乐歌闭着眼,佯装睡着了。
净白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小歌?”
他慢慢俯下身子:“你再不走,师兄要亲你了。”
千乐歌闻言,便立马放开了他,从床上翻身下床,站在了床边,手背在身后,点了点头,诚恳道:“师兄,那你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净白嘴角微微一弯,看着她步履轻快的出去了,回头冲他微微一笑,贴心的替他带上了门。
屋里又陷入一室清净寂寥。
净白垂着头,看着一侧未点的安神香,抬手,手指抚了抚自己心口,轻轻吐出一口长气,仰面躺了下去。
片刻,他又坐了起来,将床头的安神香点燃了,才复而躺了回去,将被褥拉上来,闭上了眼。
屋外,一个倾长的黑影支着腿倚在墙边,侧着头,怀里松松抱着剑,像是在看窗外的夜色,长睫低垂,看不分明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