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已让千乐歌有些看不分明道路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看着近在咫尺的山门,略放下了些心。
片刻,一道剑锋直直袭至她面门而来,她提气停步,执剑挡了。
放下手,远处雨幕之中一席冰蓝掌门道袍的男人执着伞饶有趣味看着她。
身后弟子执剑默然。
千乐歌深吸了口气,抬眸看他。
他略皱了皱眉:“你在搞什么?这么慢才下来,知道我在这里等你多久了吗?雨这么大,给我衣角都淋湿了。”
千乐歌挥袖挽了个剑花,那剑锋之上一层灵光乍现,面无表情。
严肃将她上上下下一打量,摸着下巴:“瞧瞧你,我就说这身蓝白的弟子服饰是最衬你的,显得清清冷冷,一丝红尘都不沾,孤高冷傲,哎呀,我怎么这么喜欢呢。比那晚上那身脏兮兮的灰衣喜欢多了。”
千乐歌一言不发,提剑而上。
严肃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漫不经心:“拿下。”又声音轻了些,“这可难办,这样凶要留疤了,罢了,身上伤了也没事,脸别给我伤了。”
千乐歌屈指,灵气激荡,雨幕之中衣袍飞扬,发丝狂舞,神色极冷漠。
她极快在那些弟子的包围圈里穿梭,剑气纵横,下手极快极狠,没几个回合已至他面前。
严肃后退一步,手下一荡,贪狼在雨幕中露出狠厉的剑锋。
他执手接了她一招,面色微微一变:“三年,你倒真是进步神速。”
千乐歌眸子微微一凝,声音极冷:“不多。正好够砍下你的狗头。”
严肃嗤笑了声,收手和她极快对了起来。
两人片刻之间已对了十多招,严肃脸上已有了不耐:“千乐歌,不要不识好歹,本就是我把你捡上山的,你还该感谢我。和我回去,我待女人一向很好,你这姿色,在青云门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任你。”
千乐歌嘴角微微一扯:“那是什么?跟你的狗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严肃眸间闪过一丝戾色,挥剑隔开了她,刚站定,她已又携着飓风骤雨卷来了,严肃被逼的倒退一步,眸子一闪:“千乐歌,你可知,你师父为何而死?”
千乐歌微微一怔,知道他在扰乱她的心境,略凝了凝神:“废话真多!”
严肃硌住她的剑锋,略抬眸看她:“青云剑式共九九八十一式,最后二十一式,一直没人练出来,你可知为什么?”
千乐歌凝然不语,手下剑锋更快。
“因为这最后二十一式极阴冷毒辣,练一天寒毒入体一分,等这二十一式练完,人也不知废了好几个了,这二十一式真要用的话也是由旁人练了,将这几式由人体淬练过的真气转渡出来,才能使用。但这二十一式精妙绝伦,非武学奇才不可领悟,又不能随意找个人来练了用。”
千乐歌心里已隐隐有了不妙猜测,心下一动,剑招便有了破绽。
严肃手下不停,目光贪婪更甚:“你可知,你师父,是拿什么跟我换的你?”
千乐歌眸子颤了一下,声音极低:“你少编些谎话乱我心境!”
她定了定神,一剑刺出,杀意汹涌。
严肃轻蔑的笑了一声:“我是不是编的谎话你还不知道?你走的时候他脸都不敢让你看吧?哪敢哪,寒气烧入肺腑筋脉,脸上青筋暴起,脸皮都冻烂了,不像个人了!”
剑气凌冽间,千乐歌忆起那漆黑一片的屋子,恍了恍神。
严肃不着痕迹占了上风:“你师父从小便很擅长修炼,他来这样求我,我怎能不答应?只得割舍下你这小美人了,可惜啊,就连他,三年也就练了五式,我还送了颇多药材去想让他等几年练完了再死呢,没想到,这么快就不行了。你便又只能落在我手里了。”
千乐歌节节后退,手腕被剑气震的发麻,厉声道:“不可能!你骗我!!!”
贪狼剑锋雪亮,一层灵光迸发,压着她打,招招毒辣:“你心里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严珏那老不死的也不知看上他什么了,竟想将掌门之位留给他?!”
他又是古怪一笑:“你那日在青云台好生意气风发,硬要带走封彧白,你不如又猜猜,他又是拿什么换的你,和你那师兄?”
雨丝越来越密,寒气侵入身体,将她满身满心都浇了个透凉。
千乐歌终于止不住,手下颤滞了一下。
贪狼剑锋无孔不入,即可寻到破绽,一剑刺向了她胸口。
千乐歌收剑回挡,却已慢了一步。
胸口处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双目赤红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眉眼间一丝冷厉闪过,不退反近,剑锋改挡为刺,灵气爆起,是根本没拿胸前那剑锋当回事,穿心而过也要杀他。
严肃侧着脸被她那阵阵激荡的灵气压的急急往后退去,剑锋已至他脖颈划出一丝浅浅的血痕,他略用了用力隔开了一分,看着她那双失控的眼,嘴角又有了玩味的笑:“想杀我?你还差点火候!”
言罢,脚下一顿,贪狼一侧,重重硌住了她的剑锋,灵气猛烈灌入,只听一声细微的呲声。
千乐歌眸光一落,呲声之后,她手中的剑,已`乒?的一声,震的她手腕酥麻,断做了几截。
这一幕像是让千乐歌起了些理智,她面色一凝,提气,将灵力聚灌入手心,直直朝眼前的人身上打去!
严肃轻蔑一笑,同样提气,两掌一击,气浪骤然迸发而出。
雨丝骤然荡开,又猛然合拢。
严肃收回手掌,玩味道:“你师父练出来的气,你可还熟悉?接不住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千乐歌止不住被打的往后踉跄退去,捂着胸口,好半晌才止住了步伐,她目光极冷颤抖看向他:“是你,是你害了我师父……”
严肃挥了挥手,将身上的雨水抖了抖,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千乐歌,真的是我害了你师父吗?他可不是为了我去练的二十一式,也不是为了我不做掌门的!”
“休想乱我师妹心境!”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雨幕中传来,而后两道蓝白的身影便遥遥跃了过来。
有人扶住了她,看着她胸口的伤像是有些手足无措:“伤到了,还这么深?”
千乐歌看着那方熟悉的面容,哑声:“叶清乾,你来做什么?”
另一道人影是三师兄顾宁,他负手而立,直直看向严肃:“掌门前脚刚答应我师父放我师妹离开,后脚就毁约,不是个名门正派的作风罢?”
严肃轻蔑一笑:“人都死了,约定什么的,当然不做数了。”而后抬眼打量他两,眼神不屑,“就你两,也准备拦我?顾宁?我倒没想过你会来,送死没见过这么积极的。”
顾宁看着他,神色平淡:“士为知己者死,这世上多的是比这条命更重要的东西,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
严肃哧哧笑出了声,笑的前仰后合:“哟哟哟,瞧瞧这青相峰,好生高洁好生傲气,好生让我感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他擦了擦眼泪水,像是觉得滑稽至极,便一直捧腹大笑,站都站不住了。
叶清乾略皱着眉:“师兄果然猜对了,你对上了他,还输了。”
千乐歌微微抬眼:“师兄让你们来的?”
叶清乾想点头,又想摇头,最后却一个都没做,顿在原地,像是觉得回答这个问题很烦躁,皱眉道:“你管那么多呢,腿长在我身上,我爱来就来爱走就走。”
千乐歌闭了闭眼,而后察觉他伸手,把什么东西塞到了她手里。
摸着像一块铁块。
千乐歌慢慢抬眼看他,看见了他手臂上一道黑色的素巾,她愣了愣,看向顾宁,他手上也有同样的一道。
叶清乾看着她道:“师父说,让你记住你说的话,他所作所为不是为你,也不是为严肃,是为你要走的那条路,也是他想走的那条路,他已走不动了,但你要带着他的那份,一直走下去。心无旁骛的走下去,莫被人乱了道心。”
千乐歌哑哑开口:“师父——”
顾宁从严肃身上挪回目光,侧头看她:“师妹,没有师父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师父了。”他声音轻了些,“可你还有师兄。你师兄很好,你以后要好好待他。”
千乐歌慢慢闭上了眼。
严肃看着他们,终于笑的有些烦闷了,未了摆了摆手:“我师弟都死了,留着你们青相峰也没什么用了,拿来练手得了。”
他身侧的弟子,闻言,便都执剑一哄而上。
千乐歌还未动,察觉叶清乾的动作,有些愣了,她只能略动了动眼睛:“叶清乾,你做什么?放开我。”
叶清乾收回手指,目光有些淡,而后起手结印:“以你脾气,还是点住的好。不过等你过去了就会解开了。”
千乐歌自然认得那是什么印。片刻一道晶蓝的光幕罩了下来,他倒是头一次有这样严肃静穆的神色,席地而坐,双手一撑,衣袍发丝飞扬,驱剑强行开了瞬行咒。
在青云峰为了避免外人进攻或者恶意出入设了反噬阵,像瞬行咒或者瞬隐咒此类的法术是禁用的。
若强行撑开使用,会耗费巨大的灵力不说,更要承受甚百倍的反噬。他这是不要命的法子。
千乐歌看着一侧顾宁已提剑在给他护阵,强行运气要去冲那被锁住的穴位:“叶清乾!我不要你们这样帮我!我可以自己出去!!你放开我!!”
叶清乾隔着那光幕看着她,双手稳稳一撑,头顶惊雷乍现,一道苍雷当头劈下,平日他那娇生惯养的身子,却仿佛一点痛都感觉不到了,仍然坐的端庄,直直看着她,眼里有些隐隐亮光闪烁:“千乐歌,你就是个木头。”
千乐歌咬着牙,凝了凝神,那灵气涌上来又被挡下去涌上来又被挡下去,几次三番,在这秋雨寒杀之中,将她逼的薄汗涟涟,她略睁眼,叶清乾那唇边已有了血渍,他死死咬住了。
千乐歌只得低低道:“我求你!叶清乾,不要这样帮我,放开我!我自己能出去!我真的自己能出去!”
叶清乾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一如既往的傲气:“我偏不,我就是要你欠着我,一辈子都记着,是我叶清乾救了你。”
说罢,那笑容便淡了下去,他深吸了口气,顶着那雷,轻声道:“算了,不记得也行。”
他低低道:“千乐歌,我也想,你叫我一声师兄啊……”
而后屈指,神色间一丝冷戾闪过,强烈的灵光自他指尖崩裂而出,咬着血喝道:“起——!!!”
千乐歌只能看见白光渐渐吞噬了四周的景致,她能看见顾宁被一剑掀翻在地,看见那阵阵苍雷已迎头打下,而她,再也看不清什么了。
她唯有咬着牙,记着这些血债,拿着那唯一的东西,在这场秋雨里,奔向自己那未知多变的命运。
一奔,便是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