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乐歌汲着水极快入了院里,雨丝打在她那方清漠的面上,透出几分彷徨。
她推开门,门里已站了一排排的蓝白服饰弟子。
她有些怔然的看过去,屋里没有点灯,天又是下雨的昏沉,她甚至看不清坐在床边那人的面容,只能看见一团白影。
他伸手,朝她招了招,示意她过去。
千乐歌喉咙滚了滚,踉跄的走到了他床边,看着他那骤然消瘦的身体,面庞凝着一层青灰的死气,叫她看不出那方威严的五官,模模糊糊,这里好像都冷了一些,她侧头,看着他床边那碗氤氲着热气的药,涩声:“师父,怎会这样,你身体一贯很好——”
严正拿手捂着嘴唇,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分明神情,他另一只手将一叠蓝白服饰的衣裳扔在了她面前,声音极嘶哑:“千乐歌,我要死了,护不住你了,你走吧,去哪里都行,别再回青云门了。”
千乐歌抬着头看他,怔怔:“我能去哪里?”
严正那声音依然冷硬:“天下之大,总有你容身的地方,总有他严肃找不到的地方。”
千乐歌有些迷茫的看着地面,抬头:“师——”
“走!”他突兀的发出一声爆喝,“晚了,山门关了你便再也出不去了!”
千乐歌眉眼有些难受的皱了皱,而后俯身,规规矩矩朝他拜了三拜。
她伸手将落在地上的那套衣服捡了过来,那是她第一天来这里就发下来的弟子道服,但她不爱穿便一直放在了严正这里的弟子道服。
她喉咙滚了滚,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他。
严正咳了几声,对着她那目光,狠狠道:“千乐歌,别忘记你说过的话!走吧!!你是我严正的徒弟,决定了你这辈子便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大胆的走!!心无旁骛的走!!就算撞得粉身碎骨头破血流你也要走下去!!!”
千乐歌嘴唇颤抖了下,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她像是还想多看他几眼。
但他面容都隐在黑暗之中,根本瞧不分明,她喉咙滚了滚,还未说话,他已极暴躁起来:“滚!!赶快滚!!!你还不滚!!”
千乐歌一步一步退到门口,深吸了口气,像是平复了呼吸:“师父,我会走下去,这世道的好人不该受苦,也不该短命。师父——”
“滚!!!!!咳咳咳——”
她咬了咬牙,抱着那身衣服极快离开了院子,听到身后那人咳的掏心掏肺的声音,脚步一瞬不停。
她极快回了院子,将那身衣服换了。
很快拿了剑去寻净白。
净白站在窗边,面白如纸,看着外面的雨丝像在出神。
千乐歌极快将他的剑翻了出来:“师兄,我,我们要走了,师父说,我打不赢严肃,他让我走,我们要下山离开这里了——”
“小歌。”那人一身白衣站在窗边,略略侧头来看她,嘴角有笑,眉头却是皱着的,带着悲伤,“师兄不能和你一起走。”
千乐歌一怔,手里的沉璧落在地上,当啷一声脆响,慢慢看他:“为什么啊。”
净白慢慢走到她面前,将她那垂在肩头的弟子发冠蓝带理了理,轻声:“逃吧。小歌。师兄身上的毒未解,带着我是拖累,我要活着,便只能留在这里。”
千乐歌眉头颤了颤:“师兄,你又骗了我。”
净白有些苦涩的扯了扯嘴角:“逃吧,小歌。逃的远远的。”
千乐歌嘴唇颤了颤,闭了闭眼,将一方心绪收了收。
极快回过了神,目光定了定:“好,师兄,你就在这里,好好活着,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你要等我!”
净白嘴角那抹苦涩的笑越来越大:“师兄,不知道等不等的到啊。”
千乐歌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目光坚韧:“你要活着,你要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的!”
净白微微闭了闭眼,一滴水珠从眼眶涌出,极快从他惨白的脸上滑落,他像是觉得分外痛苦,声音低低:“又是等待……又是活着……”
千乐歌扶住他的脸,将他那滴泪擦了,声音轻轻的:“师兄,你是除师父之外,在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你必须活着,你要活在这世上,好好活着!我才能坚持下去,才能撑着我度过那些漫长的日子,回来救你!”
净白眉眼痛苦的皱成一团。
良久,他徒劳的抬起了头,终是认命的扯了扯嘴角,慢慢睁开眼,颓然道:“这次,给我个期限吧。”
千乐歌别开头想了想,像在计算什么,而后回过头极认真道:“十五年。”
净白身影一顿,低低重复:“十五年?”
千乐歌举起手,静静道:“我发誓,十五年之内,我一定回来。师兄,那时我保证,这世上除剑仙之外再无人是我对手,无论青云门还是万宗仙门,没人能阻我,我们可以去做我们想做的事情,过想过的生活。活着,会越来越好!你要等我!”
净白嘴角扯了扯,侧着头闭着眼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千乐歌目光坚韧的凝视着他,静静等着。
屋外雨丝渐渐密集,打在瓦上淅淅沥沥的。
许久,那双眸慢慢睁开了,他声音极低,叹息中带一丝哑:“好。师兄便等你十五年。”
千乐歌看着他那痛苦的神色,脸上的坚定便漫上悲伤:“师兄,你说过不可随意抱你,我,现在想抱一下,可以吗?”
净白已收手,将她压在自己胸前,紧紧抱住了她,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压在自己肩头,手指慢慢摩挲了下她的发,泪水便滑落了下来。
他闭着眼,轻声道:“小歌,下了山,记得要多笑,你不笑时,会显得很冷漠,不好相与,那些人会怕你,你会过得很苦,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你都要记住。要和人产生羁绊,要学会寻求帮助——”
他泪水落在她肩头,睫毛颤了颤,慢慢放开了她:“师兄不在,你要自己做决定。好好照顾自己。”
千乐歌收手,将他紧紧搂住了,脸埋在他胸前,低声:“师兄,你答应了我,这次,不能再骗我!”
净白伸手,将她放在腰间的手指慢慢拉开了:“我发誓,这次绝不骗你。逃吧,晚了,时间来不及了。”
千乐歌吐出一口长气,眉头紧蹙着,挣开他的手,又紧紧抱住了他,手指抓皱了他的衣衫,但也只有一瞬。
她很快放开了,拧着眉看也没看他,头也不回的朝雨幕之中跑去了。
净白扶着窗柩,看着那道蓝白的身影决然的消失在雨幕之中,像是要站不住了,弓着身子,慢慢垂下了头。
泪水慢慢从他眼角划下来,他伸出手指,极快将它从面颊处抚了,而后抬起头,站了起来。
那张脸上已再无什么悲伤痛苦,神色肃穆,眸光微凉,只剩了淡然。
他极快捡起了地上的‘沉璧’,迎着雨幕,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