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在夜色中仿佛巨兽怒吼,山林间,暗涛汹涌。
一个黑影极快落在了一树杈之上,片刻之后,一片仿佛落叶的影子快速朝远处那座不起眼的院落划去。
空气之中偶有烟花爆竹的声音,远远传来。
树下走过两人,着紫色短打服饰。
其中一人抬着手,像是在炫耀手腕上的铁器:“用来用去还是封家这版袖中箭最好用,灵巧方便。”
他身旁那人道:“说起来,封家被灭门之日好像就是十年前的今天啊。”
原先那人回道:“可不。除夕之夜,大年团圆,全被人杀了。可惜了,那些精巧的机关术都没传下来。”
另一人又道:“不是说封文博儿子的尸体没找到吗,叫什么,封彧白?聪明绝顶,是个神童,说不定传给他了。”
原来那人又道:“哎呀,七八岁的孩子他就算没死,再神童失了父母庇佑,在这世道活都活不下去哪还会去钻研那些东西,那些图纸也全都被烧尽了。”
“也不知道得罪谁了,手段很残忍,说是凌迟啊。”
“我倒是听过,说是封文博那夫人在外的相好的找上门了,被她骗了感情,一怒之下就将人全都杀了。”
“啊?哪儿听的啊,封家那两口子不是琴瑟和鸣很是恩爱吗?他夫人看着挺温婉贤淑的啊。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我也只是听闻嘛,再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说起来,还有传闻他那神童儿子是那相好的呢!”
“娘呀,不会吧,这不是被绿了还要给别人养儿子?这要知道了,不得活活气死?”
“所以又有传闻说封文博是被气死的。找到他头颅的时候表情很可怖的。”
“哎呀渗人的很,大过年的说这些晦气话,别说了。”
“还不是你先显摆你这袖中箭的……”
“十年都没坏,显摆一下咋了——”
“好了好了,快走吧,回去晚了好菜都被吃光了——”
千乐歌蹲在树杈上,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双眸子,在暗夜里冷冷清清。
等了片刻,她轻轻落在地上,隐在夜色里往那座小院去了。
院外已没有守着的人了。
她熟练的翻墙进去,无声落地。
院里只有一方寒池水,白衣的人在门边的阶梯上坐着,像在看着天空出神,他身影单薄,面庞煞白,漆黑的长发搭在肩头,在这满院子的夜色里,仿佛一缕白幽魂。
千乐歌自顾自走到他身边,坐在他身侧,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油纸包,而后小心翼翼的打开了。
麻辣辛香的气味,霎时扑面而来。
净白闻到这味道像是才回过神,侧头见着她,像是愣了一下:“什么时候进来的?”
千乐歌捧着那油纸包,没在意他的反常,递到了他面前:“刚刚。”
净白表情柔和了些,低头看着她捧着的东西,是用面粉裹着小鱼炸的,混着辣椒香料花椒的油香。
他略挑了挑眉,拿手拿了一个:“你倒是头一次晓得给我带吃的东西。”
便放进嘴里嘎嘣咯嘣嚼了,吃罢,点头:“手艺很好。谁做的?”
千乐歌收回手,自己也拿了一个,放进嘴里酥脆的吃着:“山下的大娘。”
她顿了顿:“下山采买遇到山匪顺手救了。老是上山给我送吃的。”
净白便微微一笑:“那很好。付出善意,应当收获善意。”
千乐歌便也微微笑了一下:“嗯!”
净白看着她,看了良久,而后轻轻道:“这一年多,我该教你的,不该教你的,都教给你了,你现在很好,已无需我操心了。”
千乐歌嚼着鱼干,看着他,像是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这么说。
净白收回目光,看着这院子,面色淡了下去:“十年。我给自己定的日子快到了。我该做我十年前就该做的事了。”
千乐歌咀嚼的动作慢了一些,放下了手。
净白看着那一方池水:“以后,不用再来这里了。”
千乐歌看着他:“非做不可?我现在还打不赢他。”
净白闻言,像是有些失笑,看她:“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你就想打赢他?你脑袋里只有打架吗?”
他笑意淡了些:“就算你能打得过他,也用不上你。这是必须我来才能报的血海深仇。非做不可。”
千乐歌将那包鱼干放进他手里:“雀火?”
净白知道她在说什么,大抵是在问,他身上的毒每月需要解药,若杀了严珏,他身上的毒该怎么办。
可他本也没打算全身而退。这事做出,这世上再也容不下他,雀火如何,已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东西了。
但对着女子那双有些担忧的眸,他收手将那包鱼干握住了,还是道:“不用担心,我会找到解药。”
千乐歌便仿佛放下了心,自顾自道:“到时你也来青相峰,我们一起练剑,我就可以时时去看师兄。”
净白倚在台阶之上,眉眼隐在夜色里,声音轻轻的:“嗯。”
她仿佛想到那个画面便觉得十分高兴,抱着双膝眉眼弯弯:“还可以一起下山采买,除祟。”又皱了皱眉,很快舒展开,“这样叶清乾再说那些难听的话,就有师兄帮我。”
她侧头看他:“师兄懂得很多,一定能说赢他。”
净白握着鱼干的手微微颤了一下,面上仍然平静如常,声音有些哑了:“他说你什么难听的话了?”
千乐歌略皱了皱眉,面露不快:“不想说。”
净白像是低低叹了口气,而后从台阶上坐了起来,将那包鱼干递给了她,自己拿了一个出来吃了,低垂着眉眼:“小歌,世上无不散之宴席,师兄总会离开你的。”
千乐歌也低下了头,把身子别在一边,像是不想说话了。
净白好笑的看着她:“又生气了?”
千乐歌闷闷道:“师兄答应过我,要活着。”
净白扯了扯嘴角:“我说尽量嘛。”
千乐歌看着他,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般,神色坚定:“活着,会越来越好。”
净白从她手里的油纸包里拿了鱼干,食不知味的嚼着,对着她那目光,有些撑不住的移开了眼,囫囵道:“也许吧。”
他听着耳畔烟花爆竹的声音越来越大,收敛了心神,看她:“最近都干什么了?说给师兄听听。”
千乐歌见他神色好一些了,便也放下心,边吃着鱼干边和他说最近做了哪些事遇到了什么人,又说了什么话,事无巨细。
间隙,净白会告诉她她哪里做的不对,需要改正。
净白听着她说话,从身后拿出了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而后仰头灌了。
这酒喝下去,好似给他那惨白的脸上都浮出了一丝红润,让他显得像个活人了,他盯着院里的那方池子,眼里有光,慢慢亮了起来。
千乐歌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这是酒?”
净白像是才回神,看了看她,而后在一侧拿茶水洗了杯子:“嗯,今夜除夕,给我也送了。”
洗罢,又倒了一杯:“没喝过?”
千乐歌摇头。
净白像是思忖了片刻,而后将杯子递给了她:“试试。也好看看你的酒量如何。”
千乐歌接过,闻了闻,扬起眉头:“很香。”
净白勾了勾唇角。
她放在嘴边,像喝茶一般喝了,含在嘴里似在尝,尝罢,面色一变,连忙囫囵吞了,咳了起来。
净白仿佛见怪不怪理应如此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千乐歌将杯子递给了他,咳的面颊绯红:“辣的。”
净白笑了笑,又重新给她倒了一杯:“第二次可能不同?再试试?”
千乐歌面带狐疑的看着他。
净白拿着那杯酒,巍然不动。
片刻,她在他如常的目光里接过,有些犹豫的看着他,喝了进去。
便在他抑制不住的轻笑声里咳的面红耳赤,掏心掏肺。
净白笑罢,给她倒了茶水,让她顺下去:“第一次喝是这样的。”他轻轻道,“你习这无情道的功法,又生的这副模样,不探出你的酒量,师兄也不放心。”
他一抬头,女子已拿着茶杯人事不省的倒在地上了。
他略有些吃惊,忙低头去看她:“小歌?”
女子紧闭着眼,玉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绯色,呼吸均匀。
这下好了,无需再探。
净白看着她,这两杯倒的路子,略有些五味杂陈,良久,才低低叹了口气:“你这酒量,实在很难让我放心。”
便一时有了些难办,她这酒量,醉在他这里,他又没有什么醒酒汤之类的东西,这要拿她怎么办。
便拢着袖子看着她发愁。
翌日,千乐歌醒来,只觉头一阵昏痛。
她摇了摇头,扶着床榻慢慢坐了起来,她一低头,才发觉,这身下床单被褥全是墨色,自己并不在自己那张床上。
她一侧头,屋里小案边坐着一白衣的人。
身若扶柳,长发垂肩,正慢慢倒了茶喝。
千乐歌心头一惊,连忙从床上起来,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发,看着屋外:“天亮了?”
净白坐在桌边,神色像是有些奇怪,他嗯了一声:“你一夜未归。”
千乐歌拍了拍额头,去拿放在床边的剑,头昏沉间,有些踉跄的扶住了桌子:“我……”
净白无奈的摇了摇头,将茶壶提了过来:“喝点水,会好很多。”
千乐歌本也觉得口干舌燥,便接过,不疑有他,仰着头灌了好几大口,才放下,去看他,还未说话,见着他脖颈间一个嫣红的印子正烙在他雪白的肤色上,分外扎眼。
她还未看清那是什么,他已看见她视线,伸手遮了,拿衣裳盖住转了目光看她,神色严肃认真:“小歌,从今以后,你一滴酒都不能沾。”
千乐歌看着他,像是有些迷茫。
净白喉结滚动了下,看着她,目光隐隐:“答应师兄。”
他鲜少露出这样严肃凝重的神色,这还是头一遭,千乐歌愣了愣,点了点头,想起昨夜那滋味,略皱了皱眉:“酒很难喝。”
净白神色缓了一些,看着她,声音放柔了:“难喝就再不喝了。快回去吧,虽在过年,严正也是要练剑的。”
千乐歌正是在担心这个,眼下也不知什么时辰了,严正看不见她会去寻她,连忙将剑佩在腰间,点了点头:“好。师兄,空了我再来。”
净白点了点头。
看着她要转身走了,还是道:“昨夜在这里过夜之事,不要和别人说起,这对你不好,除夕他们都未曾在山上,若有人问,你便说你在屋里休息即可。”
看着她那表情,他继续道:“这不是撒谎。只是避免一些莫须有的谣言。”
千乐歌又迷茫了一瞬。净白看着她,面色正经:“你以后一滴酒都不能喝这个事情,很重要,一定要记住。”他顿了顿,“你喝了酒,要出大事。”
大事?那是什么事?没想明白,千乐歌便只得点了点头,道记住了,便赶快回了青相峰。
所幸正如净白所说,山里的弟子都回去过年了,她回了山,一个人都没瞧见。
回屋洗漱完毕刚推开自己的房门,严正便来了。
她便心无旁骛开始练剑,将净白那古怪的神情和话都抛之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