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之时,正是元宵之夜。
千乐歌坐在一石头上在擦剑,看着山下恍若游龙的灯,冉冉升起,映的山路一片明亮昏黄。
她将剑收入鞘中,以往这个时候天都黑了她要打灯笼才能看见,现下因为元宵放灯的习俗,映亮了山路,便无需提灯了。
心道师兄怎么知道这里有灯看,难道他还来过青相峰。还知道让她今天晚上来这里看灯。
师兄什么都知道,知道这个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便心情还不错的一路走至院落,进了院,屋里只有一个打扫庭院的老妇。
还是因为轮到叶清乾做清洁时,他不想做自己拿钱出来请的。
她觉得奇怪,虽然是元宵节,但严正并没有给她们放假,现下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说是主峰出了事情,掌门被杀啦,严真人带着院里的弟子都赶过去了。”听到她问,那妇人答道。
千乐歌微微一愣:“严珏被杀了?”她近乎是有些急切的抓住了她,“知道是谁杀的吗?!”
那妇人被她一把抓住,像是有些吃惊。
千乐歌看着自己的手,想起净白教过她,不能如此没有礼貌,便放开了,急切道:“知道吗?”
那妇人拿着扫把,像在仔细回忆:“来报信的说是,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说是姓封,叫什么封什么白?带着颇多人潜入掌门寝室,将其杀害了,各峰都正赶过去抓杀人凶手呢。”
千乐歌心里咯噔一声,面色慢慢白了下去。
师兄,你这样的法子——
你说你要活着。
你骗我。
待她一路疾行至青云峰时,已一片狼藉。
青云峰作为青云门主峰,自然比青相峰要有钱的多,正是要过元宵佳节。
山路上灯笼繁密,彩灯高悬,一派光彩耀人。
但现下在那彩光琉璃之中,入掌门寝殿的路上,横尸遍野,全是着蓝白服饰的青云门弟子。
她一路气息紊乱的爬上高处,推开严珏寝室的大门,里面已支离破碎,一塌糊涂。
墙壁屋顶都被剑气划的乱七八糟,连地面都被打的凹下去很大一块。
有人在这里打过很大一场架,还不是一个人。
千乐歌手指拂过地上那道极深的剑痕,那是‘沉璧’的剑痕,他鲜少拿出来的,他的剑。
他的剑一贯以飘逸,轻柔为主,这样重的杀意和本能的砍削,可见执剑之人的心境已大变了。
千乐歌有些心焦的在这四周看了看,没有严珏,也没有那熟悉的身影。
便倚着膝盖喘了口气,马不停蹄往寝室后面的路跑去。
她尚未找到人,却看到许多黑影从山上跃下,往山下去了。
他们均着黑衣,带着面罩,剑也是统一配备的。无声无息穿梭在黑暗之中。
她略喘了口气,提剑而起,抓住了一个落单的黑影,长剑横陈:“你们不是青云门的弟子!”她喘了口气,“那便是帮我师兄杀严珏的人,他在哪里?你们都走了,他也走了吗?”
那人被她拿剑横在脖颈间,略有些焦躁:“什么帮你师兄?我们是——,我们只是来杀严珏的,不是帮谁杀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千乐歌愣了愣,面色白了下去:“封彧白,不是他叫你们来的!?”
片刻,一道剑锋横过来,千乐歌没有防备,略抬了抬头,手下一松,那人便被人救走了。
千乐歌翻了个身,站在了树杈上,看着那二人落在远处,像是马上要走了,忙道:“别走!麻烦告诉我,杀了严珏的那白衣服的人在哪里!?”
那二人对视一眼,像在打量她那一身灰衣:“你不是青云门的弟子?”
千乐歌面色沉沉,没说话。
其中一人道:“你说穿白衣服那疯子,头一次见那不要命的打法,已被青云门各峰长老围了,在青云台。”
那一人用手撞了撞他:“你干什么?”
那一人便道:“严珏已死。若不是他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脱身。那人伤成那样看着活不了了,告诉她去收收尸也好。”
二人便无声无息隐在了黑暗里。
青云台乃是平日拿来弟子集训,惩戒奖罚的地方。
是一片颇大的的空地。
现下,那片空地之上,火光冲天,站着许多人。
千乐歌看着他们拿着的丛丛火把,有些焦躁的把那些人扒开,想要进到最内里去,但这人墙像是隔得密不透风,叫人心烦意乱。
她废了许多力气,扒开那些人影,在那些人咒骂里,才从人墙中看清了躺在地上的那人。
他那身白衣已被血湿透了,搭在他单薄的身上,虚弱惨白的脸上亦有血迹,将那张清秀的脸衬的几分妖异,那双眼却格外的亮,他嘴角勾起,却是在笑。
笑的开怀,笑的满足,带着倦意。
有人拿着鞭子抽在他身上:“说!你的同伙都是些什么人!杀害我青云门掌门人又有何企图!?”
他那双眼亮得骇人,面上仍带着春风和煦的微笑,被鞭子打着,却仿佛十分舒适,声音低哑:“我已说过很多遍,是我杀的,没有同伙!严珏,该死!”
他睁大眼,死死盯着他,嘴角笑容渗人:“他十年前,就该死了!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本该如此!!”
一个面庞发青,面色灰白的男子,穿着冰蓝色长老服饰走了出来,皱着眉,面带嫌弃:“杀了得了,问这么多,他既说他是封家之子,是为报仇,还要问什么?”
严肃。千乐歌的面色慢慢沉了下去。
那拿着鞭子的人像是有些焦躁:“如此脏水也往掌门身上泼,封家灭门惨案,真人,若传出去是掌门所为,这对青云门派影响有多大!”
严肃目光有些恹恹的:“人死都死了,他做的事又不是我青云门做的事,还说这些做什么?依我看还是重选掌门之事比较重要。”
那拿着鞭子的人,面色沉了沉:“掌门已有遗命,严肃真人还要重选?”
严肃噗嗤笑出了声:“我认他严珏当掌门已够给他面子了,现在还要听他遗命奉新的掌门?想的倒美,重选,这掌门自然是要有能力的人来当。”
四周的各峰长老,都一语不发,像是默认了他的想法。
那人复而回头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人,像是在思忖。
严肃像是已有了不耐,随手抽出了佩着的贪狼剑,直直朝他刺去:“一小儿还想什么,杀了。赶快选新的掌门。”
他剑锋未至,半路被一柄雪亮的剑锋打飞了。
他顺着望去,一灰衣的女子反手执着长剑,面色阴沉,身影凌凌的站在夜色里。
见着那熟悉的容颜,他略一挑眉,眼神将她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嘴角有了一丝诡异的笑,摸着下巴,声音低低:“啊,千乐歌,好久不见,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千乐歌对着他那恶心的目光,往后退了一步,挡住了躺在地上的那人。
那些弟子自然都见过千乐歌,多的还是和她打过的,见此,都愣住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她这是做什么。
那拿着鞭子的人率先回过了神,怒道:“你又是谁?!你来救他,你是他的同盟?!”
千乐歌一言不发俯下身,想将他扶起来。
净白自看见她出现,双眼便心如死灰的闭上了。
躺在地上,止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千乐歌低声:“你答应过我的。”
净白眼角有一滴泪极快划过,他止住了她的手,轻声:“我未寻到雀火解药,回去也是死,何必再搭上你的一条命。我等今天已等了十年,我亦有罪,今日,唯有一死,才算圆满。”
“小歌,遂了我的心愿吧。”
千乐歌紧皱着眉,看着他,没说话。
“千乐歌!!!”
千乐歌身子一僵,略抬头,看见了严正那方古板严肃凝着怒火的双眸。
她定了定心神:“师父。”
严正带着弟子慢慢走到一侧,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千乐歌深吸了口气,像是已做好了决定,抬头看他:“师父,救人。”
严正背着手,面庞发青:“这是杀害掌门的凶手,你救他作甚?!”
千乐歌对着他的目光:“严珏杀他父母毁他家园,手段残忍,做事毒辣,又折磨幽禁他十载,他难道不该杀他吗?”
严正那张脸已被怒气冲的有些挂不住了:“片面之词!你也信他!!”
千乐歌迎着他的目光:“我信。他是好人。”
“啧啧啧。”身侧严肃的声音传来,慢悠悠的,“师弟,你这个弟子,好生厉害呀。”
严正像没有听见他说话,目光直直的射在她身上:“那你如今,是要和整个青云门作对了?你连师门都不要了!?”
千乐歌脸上像是有了一丝不舍,但很快,便蔓了下去,浮出了平常的神色:“师父教导之恩,莫不敢忘,弟子唯有来世再报。”
严正那方脸却仿佛怒气消散了些,看着她,声音一贯威严:“你可想好了,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你能不能带着他冲出青云门,你心里知道,为了一句好人,命都能搭进去?!”
千乐歌俯身,看也不看净白的神色,近乎是强势的掠开他拒绝的意思,将他拉着背了起来,目光坚定:“我只做我当下觉得应该做的事,好人便不该死,我现在,要带他走,能不能带他走,那是后面的事。”
严正看着她,像是已无法说出什么了。
千乐歌略俯身拜了拜他:“师父,你是传我剑道的师父,他是授我世间道的兄长,你们对我都很重要,但,现下他只是做了对的事情,你们却要这样对他,我便只能拔剑相向。”
她牢牢托住他,将剑反手执了,灵气骤然一荡,衣角发丝猎猎飞扬,夜色之中,一双极清冷的眸子:“我要带他走,死亦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