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他察觉自己坐着的腿都开始麻了,他才慢慢动了动身子,捂着错位的手臂,一用力将它折了回去,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一侧的榻边坐下了。
一道轻飘飘的灰影从头上落了下来。
她像是要说话,净白手指顿在唇边,摇了摇头。
千乐歌皱眉,走到他对面坐下,将他上下看了一遍,见他身上并没有那灼热的气浪了,才收回目光。
净白拿了一侧的纸,正准备写字,千乐歌已开口道:“走了。”
净白手一顿,抬头看她。
千乐歌坐的端端正正:“我看见他出了院子,往青云台去了。”
净白抬头看着上方:“你刚藏在哪里?”
千乐歌:“先是藏在里面,后来出来了,上了房顶,又藏在池子里,身上有水,我使了寒冰诀将它们冻住,藏在了上面。”
她竟能一直和严珏周旋,还不被他发现,修为应当又上了一层。
净白扯了扯嘴角:“你倒能在他每一次步骤之前就走到下一步去。”
千乐歌看着他,没说话。
净白便收回了纸,声音低低的:“他起了怀疑,或许会在外面等着,等几个时辰再走吧。”
千乐歌点了点头。
净白深吸了口气,将情绪平复了些,才去旁边拿了帕子擦自己的头发,看她,她仍然穿着那身灰衣,但脸同身上都已干净不少,脸庞已脱去些许稚气,轮廓分明,腰间带着一把佩剑,他道:“在青相峰如何?”
千乐歌盘腿坐着,点头:“很好。师父教我剑法,每日都练,练九个时辰。今日他们下山采买。”
原来是弟子都下山采买了,难怪有时间来。
旁人若听见一天要练九个时辰的剑,只怕吓都要吓死了,她反而觉得很开心。
净白将帕子搭在一侧的架子上,略点头:“已能吃饱饭了,还来我这做什么?”
千乐歌抬头看他,像是也在想,未了,道:“朋友。”
净白手一顿。
他有些失笑的侧头看她:“你是说,你觉得我是你朋友,所以你来看我?”
她看着他:“刚才那人是这样说的,朋友。”她顿了顿,“你没反驳。”
原来她是觉得他,把她当朋友,所以她那一句朋友并不是在说她当净白是朋友来看他,而像是一句疑问,在问,她是不是他的朋友。
净白有些哑然失笑,未了有些无奈:“怎么感觉你脑袋里差些东西?”
说完他便想起,很多东西是需要人教的。她这模样,根本就是按着自己心意来,一意孤行,不会模仿旁人,没人刻意去教她,她当然不知道。
净白拢着那身湿衣,坐在她对面:“你主修的是无情道的寒冰诀?”
千乐歌摇了摇头:“无情道,正阳剑。寒冰诀看叶清乾练过几次。”
叶清乾,严正座下第九个徒弟。
净白拿了一侧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既认严正为师父,为何不叫叶清乾师兄?”
千乐歌略一皱眉,像是想起不好的事情:“说话难听。不想。”
净白淡淡一笑。
他拿着茶杯自己喝了口茶润了润火辣辣的嗓子和肺腑:“你这性子,修无情道,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他又想到了严肃。正阳剑若以处子之身来练自然事半功倍,又得护体阳保身,可一旦破了身——
护体阳散,境界跌了,便再难有所突破。
千乐歌看着他:“和我去青相峰吧。”
净白看着她那目光,扯了扯嘴角:“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千乐歌点头。
净白有些无奈:“那你觉得,我能走吗?”
千乐歌垂下头,似在思忖。
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净白已摸清了她的套路,她现下绝对不是在想他能不能走,而是在想,怎么才能把他带走。
果然,下一刻她便道:“现在没人,跟我一起回去。”
净白看着她,叹了口气:“你怎么傻里傻气的。我跟你走了,我身上的毒怎么办?你师父能留我吗?他敢留我吗?你可知刚才那人是青云门掌门人严珏?整个青云门都归他管。”
千乐歌便又不说话了。
净白放下茶杯,自顾自又倒了一杯茶:“为什么想让我跟你走?”
千乐歌看着他在倒茶:“好人。不应受苦。”
净白闻言一怔,还未说话,她像是口渴了,已将他倒好的水拿过去一口灌了,净白反应过来,立马去拿,她已喝完了。
净白看着那杯子,五味杂陈:“……我喝过的啊。”
千乐歌见他伸着手,好心把杯子又还给了他,表情淡然,像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净白拿下杯子,放在了桌上,神色正经了些:“千乐歌,你是个女子,我是个男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
千乐歌迷茫的看他。
净白又只觉无奈,只得道:“我喝过的杯子,你不能再用。”想了想,继续道,“青相峰,只你一个女弟子,他们用过的杯子,没洗你也不能用。”
千乐歌更迷茫了。
净白看着她那表情,又是叹了口气。
而后坐下,倒了水在洗那杯子:“小歌。从今以后,我叫你小歌,可好?”
“小歌。”千乐歌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面上像是有了些光芒,“听着很好听。”
净白道:“名字取一个字,加小,或者阿字,或者只取两个字念,是表示亲近。”
净白低着头,看着水流流过那杯子:“友者,自择之亲也。小歌,从今以后,我们便算自己选的家人了。”
“家人。”千乐歌又将那话念了一遍。
净白将杯子洗净,重新放在桌上,给她倒了杯茶:“至于我,虽然我们并未师承一脉,但都属青云门,我年长你,你便叫我师兄吧。”
“师兄。”千乐歌又低低重复了一遍。
净白有些好笑的抬头看她:“你怎么像傻了,只会说——”
她已腾的站了起来,挪过来俯下身一把抱住了他。
净白怔了怔,愣在了原地。
千乐歌伏在他肩头顿了顿道:“没人和我说过这些话,也没人叫我小歌。”
她停了一瞬,像是试探的叫了一声:“师兄。”
这一声出来,她像是觉得说着感觉还不错,又念了一次:“师兄!”
净白僵硬支楞着手,察觉她抱着自己的动作越来越紧,力气一如既往的大,才回过神,嘴角有了些无奈:“小歌,你要学的东西有很多,首先——”
他叹了口气:“便是不能随意去抱一个男子。”
千乐歌手松了松,疑惑道:“为什么?她们高兴了都这样。”
净白皱眉:“她们?谁?”
千乐歌如实答:“山下的那些姐姐。”
严肃将她从妓院门口捡回来,想必说的是青楼里的姑娘。
净白道:“她们与你不同,我后面会和你讲到,总之,以后不能随意抱男子。”
千乐歌顿了顿道:“师兄也不行?”
净白扯了扯嘴角:“师兄也不行。”
千乐歌便依言,收回了手,又坐回了他对面,眼睛亮亮的看他。
净白摇了摇头,轻轻道:“你这幅容貌,又这样的动作,若长此以往,只怕没几个能受得住。”
他从一侧拿了纸笔过来,开始写东西:“我说的话,你都要记住,你即及笄,首先要教你的就是男女之别,你在青相峰,只有你一个姑娘,很多东西都要注意,住处,沐浴,洗衣……”
千乐歌听着他喋喋不休,神色从专注变成迷茫,又变成疑惑,久了,又有了些心不在焉。
每当这时,净白就会拿那笔敲她的头。神色很严肃认真。
千乐歌揉着额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下子变得这样凶巴巴的了,只得凝神听他讲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
一直讲到深夜,她昏昏欲睡了,他才把那些纸张叠好揣在她怀里,嘱咐她每月初七不能来,带着木鸟让她回了青相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