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今夜无风,略有点小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山路之上,慢慢走来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零星的雨丝之中,看不见提灯的人,却能看见他腰间插着一把寒光凛凛的铁钎,仿佛凌空而走,漂浮着的鬼灯。
两个人影掩在草丛里,一个人影趴在另一人影肩头幽幽:“公子。”
一只手伸过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黑暗里一双狭长的眸,有些恼怒的瞪了她一眼。
那声音低了一些,呜呜出声。
司马青放开了手。那女子便幽幽道:“铁钎,它来了。”
司马青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有些奇怪道:“都说不要这副装扮晚上出门了,怎么还有人不听。”
一边静待那人慢慢走着,一边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
空气之中,一声嗖的仿佛击破空气的声音,直冲那盏昏黄的灯光响去。
司马青面色一变,足尖一点,便往那昏黄的灯光处飞去:“完蛋,都说往前走走了,非要蹲这儿!这么远真让他得手了!”
言罢,双手一曲,祭出佩剑,一把雪亮的剑锋在黑暗中极速往前刺去。
黑夜之中叮的一声脆响,而后又是叮的一声脆响,后一声教前一声更脆更亮,那灯笼仿佛无风自舞,远远飘了起来。
司马青略一皱眉,便见那灯笼像被狂风吹着,乱舞了片刻,而后静了下去,又被人提在手里,那人负手而立,低垂着头像在看地上的什么东西。
司马青顿住脚步,看清了那人模样。
那人穿着一身褐色的短打,身影单薄,长发束起绑在头顶,挽着袖子和裤腿,腰间插着一根铁钎,露出一截羊脂白玉似的手臂,姿态从容,眉眼清漠,气质脱尘,不像是个工匠,反倒像是哪个隐世的世外高人。
她听见声音,抬头看来,见着他,略一挑眉。
司马青落地,简直哭笑不得:“千姑娘?怎么是你。”
千乐歌将提着灯笼的手放在前面,看清了他们二人,也是一笑:“可巧,我也想问这句话,二公子,怎么是你?”
司马青上前,将自己的剑捡了回来,笑:“也许是缘分?”
千乐歌看着他把剑收入鞘中:“你拿一把不开锋的剑,可抓不住钎骨郎。”
司马青摇头:“抓不住的。”
千乐歌看着他示意身后侍女拿灯笼和火折子出来点,道:“你一直在抓他?”
那侍女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十分迷茫,转了转头,看了看自己,示意没有,复而抬眼看他。
司马青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放在那草丛后面熄灭的灯笼,作势要打她:“去拿灯笼点哪。”
那侍女面上平平淡淡,古水无波:“哦。”
便依言转身去拿那灯笼了。
司马青见她过去了,才转头看向千乐歌:“是。每次它出现我都会来,也会交上手,但是惭愧,不但没抓住,还一次都没看清过它到底长什么样。”
千乐歌低头,看着地上,那上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明明打到了,落地却没有。”
司马青点头:“不错。而且对招时会感觉它不强,所以我怀疑这些做乱的是它的分身,要找到它的真身才可真正祛除。”
千乐歌:“没找到?”
司马青回头看那侍女,她还在慢慢悠悠往那头走,仿佛闲游,略有些无奈,回头看她:“惭愧。加上这次,我也只遇到过它五次,翻遍芜湖,也没寻到那把铁钎。”
千乐歌略一点头:“矿场去过了?”
司马青点头:“自然。第一次遇见之后,我便去了矿场,守了好些天,并无异动。”
千乐歌低着头,像是在思忖。
司马青将她一打量,笑道:“千姑娘为除这钎骨郎倒是做了些准备。”
千乐歌亦淡淡一笑:“本来我还疑心这邪祟能探知到修者灵气,才导致你们抓它不到,现在看来,确实多想。”
那侍女这才慢慢走到他身边,提着一盏没点的灯笼,道:“到时辰了。”
司马青仿佛很头痛,但又习惯了似的,接过她手上的灯笼,自己掏出火折子点了。
千乐歌看着他半蹲在地上做事,看向那姑娘:“你这带着的是侍女?”
那侍女站的笔直,面庞无波无澜:“我是。”
千乐歌略一挑眉,嘴角一弯。
司马青有些无言的看了看她,而后从她手里将灯笼拿了过来,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指了指脑袋:“她这里——”然后做出一副不必多言的痛心模样摆了摆手。
千乐歌提着灯笼,微微一笑:“心境如此澄澈,实在难得。”
司马青叹了口气:“也就这一个优点了。”
那侍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千乐歌,又转头看他,似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还不回去,要被发现了。”
司马青便头痛的朝她拱了拱手:“千姑娘,家里还有事,告辞。”
千乐歌看着他,像是不信:“有事?”
“禁闭。”
两人都一同看向她。那侍女面上仍然风平浪静,古水无波,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来有何不对。
千乐歌又一略挑眉毛。
司马青揉了揉眉心,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件事让他更头疼:“唉,我——,罢了。千姑娘,告辞。”
便转身要走。
千乐歌侧身站着,略抬眉,叫住了他:“二公子,方才你说翻遍芜湖城都未所获,藏剑山庄,你也看了吗?”
司马青顿住脚步,回头看她:“藏剑山庄铸剑之地,本就正气浩然,邪祟难近,更别说还有众多被葬名剑,它们生前斩杀邪祟,封鞘后自带驱邪避煞之能,别说这等邪祟了,就是作恶多一些的人上去都受不住。千姑娘为何会觉得它在那里?”
千乐歌微微一笑:“只是胡乱一问。”
司马青略正经了些,看她:“千姑娘,你屠青云,不入万宗仙门,也许对修仙门派有些意见。我阿公虽脾气暴躁性格刚硬,但为人一贯磊落,藏剑山庄是他毕生心血,容不得半点玷污,铸成这世上最正统清朗的明剑也是他一生追求,你若怀疑藏剑山庄窝藏了此等邪祟,我只能说一句,想多了。”
千乐歌仍旧微微一笑:“二公子,我说了,我只是胡乱一问,你不必如此大反应。”
司马青亦微微一笑:“希望千姑娘真的只是胡乱一问。”
便转身带着那侍女走了。
走出了好远,那侍女在身侧偷偷看他,像是想说什么。
司马青面色平淡,捕捉到她的视线:“有话就说。”
那侍女呆呆板板道:“公子喜欢太爷。”
司马青看着地上灯笼打出的影子:“当然。他是我阿公啊。再则,我说的也是事实。”
那侍女皱起眉,古板的脸上露出了不解。
司马青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他自觉都是为我好,可有些东西,我也不想退步。”
而后拿出扇子轻轻敲在了她脑袋上:“这么复杂的事情,你这个脑子肯定是想不明白的。”
而后提着灯笼加快了步伐,一溜烟往前跑了:“龙渊和龙轩两个叔叔要是反应过来有人给他们下了迷药,后到家的人去顶!”
一路无声跃至司马府,他刚落在一竹林掩映处,便听见一道冷冷的声音道:“这都没有截住?不是已经让你们提前去了吗!”
这道声线十分熟悉,但言辞态度较他记忆中那一向温和有礼的人相差太大,竟让他一时愣住了。
另一道声音道:“是提前去了,可是,你也知道庄主的脾气,他看中的,哪能轻易就——”
熟悉的那道声音继续道:“他发现了?”
另一人道:“暂时还未。但时间一久,恐难瞒住。”
司马青面上露出一丝茫然。他说了这第二句时,他便确认了,这人是他那一贯待人温和的大哥司马羽,虽然他不管家里的事情,但听这模样,他是和阿公之间出了什么事,他要瞒着他做什么。
他皱了皱眉,正想追出去询问,那道声音骤然冷了下去:“什么人?”
司马青心道这是发现自己了,正准备从竹林里走出来,也听到了那熟悉的落地之声,嘴角抽了抽。
另外一人道:“像是有人掉下来了。”
司马羽声音更冷了,道:“你快走。另外此事要再想办法。藏剑山庄必须交到我手里。”
司马青听到他这一句,愣了愣,慢慢从竹林里走出来,这里已空无一人了。
他低下头,在灯下站了良久。
那抹青翠的身影才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他身边,脸上依然是那副死板的模样。
司马青看了她一眼:“你落地动静不能小一点?”
那少女慢慢直起身,答非所问:“大公子刚在。”
司马青扯了扯嘴角:“你遇见他了?”
那少女点了点头。
司马青低眸,慢慢往自己院里去:“跟你说什么了?”
那少女一板一眼重复:“ ‘阿青又贪玩出门?还在禁闭期间,被阿公知道了饶不了他。唉,这么晚了,让他早些休息。’ ”
司马青听罢,未答话,脚下更快,没拐几个弯便跨进院里。
看着倚在门口抱着剑仿佛酣睡的两人,他示意那少女离开,而后屈指在空气中仿佛无物的弹了弹,便推开门,回了屋子。
双手枕在脑后,他看着床顶上的床幔,回忆起方才听到的话,竟有些让他耿耿于怀。
他大哥一贯对他很好。如果他要接手藏剑山庄那是最好不过了,反正自己又不喜欢铸剑。
方才另一人叫阿公庄主,他是藏剑山庄的人,阿公一贯看不上大哥,藏剑山庄的人也不会同他来往。
他们偷偷摸摸见面,瞒着阿公,到底在干些什么。
又想到方才那青衣女子的话,他有些烦闷的侧过身,因为藏剑山庄自带屏蔽煞气之能,他又不愿过多上去被阿公抓住,确实没有寻的那么仔细。
他相信他阿公,但藏剑山庄铸剑师,杂役,仆从众多,会不会有人趁他不注意裹挟着带上山了?
看着房里昏沉墨蓝的空气,想了一会儿,心道想这么多干什么,走一趟藏剑山庄一切疑问都可解决。
便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一翻身从床上跃了起来,朗声道:“哎呀龙渊叔叔,这禁闭的苦头我可吃够了,我想明白了,我明日就上藏剑山庄去寻阿公说。”
门外二人,闻言,有些惊疑的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