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微的,琴弦颤动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这声音很轻,但在这死寂的夜色里,却很突兀。
千乐歌霎时睁开了眼,无声无息从稻草上坐了起来。
屋里一片昏沉,隐隐有些蓝色光线,夜色汹涌。
旁边烧着的火堆已熄了,只剩下红彤彤的炭火在暗夜里仿佛呼吸一般颤动。
千乐歌伸手握住了扇子,不动声色朝一侧看去。
正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千乐歌嘴角一抽,看着他也坐了起来,像是颇有兴致:“夏公子又要杀鬼尸?有眼福了,倒要看看这弦杀术到底有多快。”
便一掀白衣站了起来。
千乐歌摇了摇头,脚下一勾,将一柴火撂入火堆,发出声音惊醒了一侧的石林。
而后原地一个借力,沿着头顶她翻下来的破洞又轻飘飘的跃了上去。
千乐歌刚站定,便敏锐的察觉一阵蓝色的光幕正缓缓向那山涧荡去。
就像水波,千乐歌还未看完全,它已消失不见了。
身侧墨衣的人听见声音,负手而立,站的懒懒散散的,略略侧头看她:“千阁主又有想不通的事情?”
千乐歌没理他,低头一看,那长街之上,密密麻麻乌褐色的人群仿佛游行一般,拍着打着那些房屋。
那些鬼尸接踵而至。
不疑有他,千乐歌飘飘然落在地上,一扇扇去,狂风乍起,青白色光芒一荡,将长街之上的人群连同枯枝败叶都一并扫远了。
她咔哒合上扇子,在手心一敲,眉头一皱。
净白也已推开门带着石林走了出来:“不太对劲。”
身侧一墨色人影慢慢踱步出来,声音低缓如磁:“这些,瞧着很眼熟。”
净白点头:“是早晨倒在屋门前的那些。”他一指其中一人,“身首异地,切口整齐。”
但现下,这些人都整整齐齐,完好无损的重新扑了上来。
千乐歌脚下极快,不知她是怎么动的,一眨眼已至一鬼尸身侧,扇子一展,抵住了那鬼尸的脖颈,微微侧眸,看了一眼:“好的。不是缝上的。”
而后手下没停,一扇子削飞了他的头颅。
净白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那颗头,慢慢挪了挪位置,离那颗头远了些,看着千乐歌诚恳道:“小歌,下次注意一下美感。”
千乐歌手下没停,一句话的时间扇沿仿若利刃,一展一收间,灵光激荡,青白人影从那尸群中穿行而过,所到之处,头颅纷飞,腥臭液体喷射,身后便传来砰砰砰尸体倒地的声音。
她慢慢走过来,一甩扇子上的褐黑色液体:“杀人就是杀人,需要什么美感?”
她微微侧头往后看去,眸光微转,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一个黑影隐在那丛丛叠叠的鬼尸之后,像是往后退了一步。
所有的鬼尸都在僵硬的往前走,他这一退,便十分突兀,一眼就被瞧见了。
千乐歌还未有动作,一道墨色人影已越过她,直直朝那黑影跃去了。
四周的鬼尸原本动作还十分迟缓僵硬,他步伐一落,仿佛激怒了他们,霎时,黑气激荡,无穷无尽的鬼手尸体哀嚎遍野着都一并朝他扑去了。
千乐歌条件反射捂住了耳朵,在这哀嚎声中,听见一声轻微的铮声。
就像有人漫不经心的拨动了琴弦。
霎时金线乍现,仿佛漫天金色雨丝洒落,极轻极柔,从那中心骤然散出,仿若一朵盛放的妖异金花,花瓣伸展,花蕊摇摆,开至繁复,又骤然收拢。
千乐歌还未反应过来,那些鬼尸已僵直不动,那墨衣人修长苍白的手上像抓着一团金色的乱线,动作极快,一刻都未曾被那些鬼尸止住步伐,飞速往那黑影处追去了。
他前脚一走,后脚,那些鬼尸扑通扑通跪地,霎时脖颈分离,无声无息的栽了下去。
净白像是十分感慨的点了点头:“你看,这位夏公子杀人就很有美感嘛。”
千乐歌满脑子都是那仿佛雨幕的金线金花,闻言收了收心,也拔腿朝那人追去了:“围他。”
净白还要说话,见她已跑的没影了,只得摇了摇头,带着石林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千乐歌追了两条街,看着那半山腰上的神殿,福至心灵抄了近路落在了上山的树旁。
她普一落地,便正面迎上了那黑影。
他穿着黑衣,披着黑袍,面上罩着黑纱,一眼看去,竟只腰间一把狭长寒光扑面的弯刀,有些光亮。
他见着千乐歌,脚下极快顿了下来,似想要后退,那戴着灰色面具的墨色人影步伐轻缓,闲闲站定,堵在了后方。
千乐歌左手一招,山河乾坤扇原地一闪,一把雪亮的青绿色秀剑便拿在了她手里:“阁下,既无退路了,便开诚布公谈一谈罢。”
那黑衣人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只一瞬,便很快放开了,他看着千乐歌,似在思忖。
良久,他道:“千乐歌,我们不是敌人。”
他声音又哑又低,竟是一把十分苍老的声音。
但看他身形姿态,应当是个青中年,这声音与他身形不符,千乐歌便心道莫不是假声?
闻言放下了山河剑,唇边一笑:“不是敌人?阁下这等所作所为,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三人正在对峙间,头顶像有一阵微风吹过。
这风非常轻柔,飘在脸上,微有些发痒,在夜色之中无端突兀,三人都一并朝天上看去了。
天上自然什么都没有。
千乐歌还在奇怪之时,那黑衣人却仿佛焦躁了起来:“他来了!”
千乐歌有些莫名看着他,他方才被二人夹击都未曾显露出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像是十分惊慌恐惧,心里更加奇怪:“谁来了?”
她话音一落,一股熟悉的锥心之痛沿着心脏游过四肢百骸,让她脸色瞬间煞白,一手本能死死捂住了自己心口,双膝一软,直直倒在了地上。
千乐歌被这几次三番的痛打乱步伐,惹的心烦意乱,又恼又怒,手下抓着自己胸口,余光看见那黑衣人已极快越过自己,额头冷汗淋漓,呻吟:“你……是你……”
那人身影极快落到一侧,手里像拿着一个金色的铃铛还是长条盒子,看着倒在地上的她,像是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以至让他非常恼怒:“我说过了!我们不是敌人!”
千乐歌死死抓着山河剑,手指颤抖的想要直起身去杀他,却怎么都直不起身子,佝偻着伏在地上,被那痛折磨的双目赤红。
以至她根本没发现那墨衣人已至了她身边,像是要来扶她,但又忌惮着什么,止着动作,看着那边的黑衣人。
千乐歌侧头,看见那墨衣的人,牙齿咬着嘴唇,已见了血了,她俯着头,浑浑噩噩断断续续道:“抓……他……”
那墨衣人闻言,正预上前,那人将那东西仿佛至宝一般捧在了手心:“止住。你不会想看到她自己把自己心脏挖出来的场景。”
那墨衣人身影一顿,站的仍然很从容,但那双如晨星的眸子在听到他说这话之后,有些沉的颤了一下。
那黑衣人见他站定,脚下不停就要往山里走。
墨衣的青年,也跟着他走了两步。
他便仿佛若有所感,只微微侧了侧头,四周的黑影便从夜色中慢慢浮了出来。
他侧头看了他一眼:“你当然可以来追我,但这些鬼尸也会将她撕碎。”
便毫不犹豫,飞身往那深黛的丛山飞去了。
那人的话仿佛真的让他有所忌惮,墨衣人顿在原地,侧了侧头,看着四周浮出来的鬼影,眸子渐渐冷了下去。
千乐歌浑浑噩噩间,察觉有一只手拉下了她死死插在胸口上的手腕。
她脸上背上都是被痛出来的冷汗,只觉心口脑中都有一根银针在不断搅动,整个人痛的都有些恍惚了,她僵硬的侧头去看,只看见一双明明如昔的寒眸。
这双眼同她记忆中那双仿佛星河倾泻的眸子重合,心口又是重重一痛。
她仿佛骤然被烫到的虾蜷缩了起来,面上汗混着泪水滚落,痛的要发疯了,反手死死握住了那人手腕,呻吟开口:“牧,牧云——”
而后脑后一阵昏痛,千乐歌身子一僵,眼眸慢慢闭上,终于失力歪头躺在了他怀里。
那墨衣人半拥着她,握着她手腕,半蹲在地上,四周散落着鬼尸的尸块。
他慢慢收回了将她打晕的手,眼眸埋在夜色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鬓边银饰微闪,一派寂寥。
远处,黑暗里一只手止住了要前去的石林。
石林有些焦急不解:“公子!?”
净白面庞微微发亮,他看着那墨衣的人,嘴角轻轻一弯:“有他在,小歌不会有事。”
石林简直觉得他要疯了:“就是有他在阁主才会有事吧!”
净白扯了扯嘴角:“回去吧。”
石林一贯敬重他,就算心头万千疑问不解,公子不说他也不会问,未了只得有些不甘的答了是,一步三回头跟着净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