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报告提交后的第三天,是个难得的休息日。
苏清斓在沈郁溪的鼓励下,报名参加了市里的一个青少年美术兴趣班。沈郁溪自封“护花使者”,拉着江浸月一起去送她。
画室在一栋老洋房里,阳光透过爬满藤蔓的窗户洒进来,空气中飘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苏清斓有些紧张,紧紧攥着画具袋。
“别怕,小苏,”沈郁溪拍拍她的肩,“你就当这些静物是赵龙那帮混蛋,想怎么画怎么画!”
这比喻让苏清斓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紧张感消散大半。江浸月也莞尔,看着沈郁溪的眼神带着感激。
安顿好苏清斓,两人走出画室。阳光正好,沈郁溪伸了个懒腰:“唉,当家长可真不容易。月亮,走,姐姐请你喝咖啡,慰劳一下你最近的辛勤劳动。”
两人在画室附近找了家安静的咖啡馆。落座后,沈郁溪搅动着杯里的拉花,忽然收起玩笑的神色,看着江浸月:“说真的,月亮,你和陆澈……怎么样了?”
江浸月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什么怎么样?”
“别跟我装傻。”沈郁溪凑近些,压低声音,“我可都看在眼里。上次烧烤,他烤的东西永远最先放到你盘子里。你低血糖那回,他看起来比我还着急。还有,每次你看他的眼神……跟我还瞒?”
江浸月垂下眼眸,看着杯中晃动的棕色液体。她和陆澈……她自己都理不清。
“我们只是同事,老朋友。”她试图解释,声音却没什么底气。
“得了吧。”沈郁溪翻了个白眼,“警校那点事儿当我不知道?当年你们可是公认的……唉,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淡了。但现在这情况,瞎子都看得出来不一样了。”
江浸月沉默着。警校时的确有过朦胧的好感,但毕业后各奔东西,那种感觉也就慢慢搁置了。直到“影武者”案,他们重新成为紧密的搭档,那种熟悉的感觉才再次回来,甚至比当年更加深刻。他递过来的薄荷糖,他沉默却可靠的背影,他偶尔看向她时那双清澈眼睛里不易察觉的情绪……都像细小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可她不确定。他的心思几乎全部扑在案子上,冷静得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他那个性子,你指望他主动?”沈郁溪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指望陆澈开口,不如指望陈止峰哪天不开消防车改开演唱会靠谱。”
江浸月被逗笑了,摇了摇头。
“感情这事儿啊,有时候就需要个契机。”沈郁溪老神在在地靠回椅背,“不过我看,你们这契机,怕是要来了。”
“什么意思?”
“我听说,”沈郁溪压低声音,“省厅在组建一个去边境的侦察小组,危险系数很高。陆澈他……很可能在名单上。”
江浸月的心猛地一沉,咖啡杯差点脱手。边境……那个词本身就代表着未知与危险。
“你怎么知道?”
“我爸那边听到点风声。”沈郁溪家里背景不一般,消息灵通,“月亮,如果……如果他真的要去,你怎么办?”
江浸月看着窗外车水马龙,久久没有说话。怎么办?她能怎么办?他们是警察,使命所在,义无反顾。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陆澈。
“在哪?”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简洁。
“外面,喝咖啡。”
“地址发我。有事。”
半小时后,陆澈的车停在咖啡馆外。他穿着便服,身形挺拔,引来路人侧目。
沈郁溪识趣地先走了,临走前给了江浸月一个“你自己把握”的眼神。
陆澈拉开椅子坐下,没点东西,直接开口:“边境侦察小组的事,听说了吗?”
江浸月的心跳漏了一拍,点了点头。
“我提交了申请。”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江浸月还是感觉呼吸一窒。她握紧了微凉的咖啡杯,指尖泛白。
“非去不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嗯。”陆澈的回应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他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了几分,“那边的情况很复杂,‘幽灵血藤’,境外势力,可能都和淮安的案子有关。必须有人去把线头理清楚。”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关乎职责,关乎更多人的安危。江浸月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阻止。
“什么时候走?”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名单还没最终定,但……快了。”陆澈的目光落在她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指上,眸色深了深,“在走之前,我会把能梳理的线索都交接好。”
又是工作。江浸月心里泛起一丝苦涩。他永远是这样,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冰冷的外壳下。
两人一时无话。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却化解不了这凝滞的气氛。
忽然,陆澈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轻轻拿走了她面前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将自己面前那杯一口未动、还冒着热气的白水推到她面前。
“凉的,别喝了。”
这个细微的、近乎本能的动作,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江浸月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她猛地抬头看他。
陆澈却已经移开了视线,望向窗外,侧脸线条冷硬,耳根却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就在这一瞬间,江浸月忽然明白了。他不是没有感情,他只是不善于表达,或者说,他习惯用行动代替语言。那些薄荷糖,那些无声的关照,那些并肩作战时的绝对信任……都是他笨拙而隐晦的方式。
而她,又何尝不是一样?习惯于将一切埋藏在冷静和专业的外表之下。
“这个,你拿着。”陆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是一个小小的、印着卡通月亮图案的金属糖果盒,里面装着满满的薄荷糖。“备着。”
看着那个与他气质完全不符的、带着点笨拙可爱的糖果盒,江浸月一直紧绷的心弦,忽然被一种酸涩而温暖的情绪拨动了。她伸出手,拿起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盒子,紧紧攥在手心。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好。我等你……回来给我带更好的糖。”
没有拥抱,没有哭泣,甚至没有一句明确的告白。但在这一递一接之间,在目光交汇的瞬间,某种压抑已久的情感已然破土而出,清晰无比。
陆澈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仿佛有万千话语在其中翻涌。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轻微,却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
一个字,重若承诺。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分割出明暗交织的界限。他们坐在光与影的交汇处,如同他们即将面临的分别与重逢,危险与希望。
但此刻,紧握在手心的那个小小糖盒,却给了江浸月前所未有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