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报告的最后一个句点落下,江浸月合上文件夹,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影武者”案,像一场漫长而压抑的噩梦,终于正式宣告结束。林静被移交给检察机关,她那诡异的微笑和扭曲的哲学,将被关进高墙之内。
后续的几天,是惯例的案卷归档、工作总结,以及……难得的、近乎奢侈的平静。紧绷了近一个月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松弛,感受正常生活的节奏。
“淮安F7”的微信群,在这段平静期里,成了最活跃的角落,充满了几乎要溢出屏幕的活力。
沈郁溪:[图片] 速来围观!我们小苏同学的静物素描处女作!这光影,这结构,未来大师的苗子!
图片里,是苏清斓坐在画板前的背影,画纸上几个简单的几何体已初具形态,线条虽还稚嫩,却透着一种认真的灵气。
陈止峰:哇!厉害啊小苏!比我画消防疏散图强一百倍![大拇指][大拇指]
贾依:清斓画得真棒!不过记得起来活动一下,别一直坐着。
程远:@沈郁溪,沈总,商量个事儿,等小苏成名了,那画能不能先给我预留一幅?我挂我们交警岗亭里,提升一下艺术氛围!
苏清斓:[害羞表情] 程远哥哥你别取笑我了……是沈姐姐给我找的老师教得好。
江浸月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拿起手机看到这滚动的热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连日的疲惫仿佛都被驱散了些。她指尖轻点,打出一行字。
江浸月:画得很好,继续坚持。
消息刚发出去,几乎立刻就收到了回复。
苏清斓:江姐姐![开心跳跃表情] 你忙完啦?
沈郁溪:哟!江大忙人终于浮出水面了!组织上决定了,今晚天台烧烤,为你接风洗尘,庆祝月亮警官凯旋!不得缺席!
陈止峰:收到!食材采购我包圆了!这次我买了新研制的秘制酱料,保证不翻车!
贾依:我下班带点消食的山楂汁和新鲜水果过去。
程远:保证准时到位!刚好今天轮休,可以陪陈大厨好好喝两杯……哦不,喝饮料!
看着屏幕上瞬间刷屏的响应,江浸月心里那点残留的案卷阴霾被彻底冲散。她笑着回复了一个简短的“好”。
傍晚,沈郁溪家的天台。
熟悉的烟火气比以往更盛,不仅是为了庆祝案子的完结,更是因为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到苏清斓的变化。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怯生生地蜷缩在角落,脸上有了血色,眼神也亮了起来。她会主动帮忙摆放餐具,会在沈郁溪插科打诨时抿着嘴笑,会在陈止峰和程远为了一串烤鸡翅“归属权”争论时,悄悄把另外烤好的递过去。
“月亮,你是没看到,小苏现在可是我们画室的重点保护对象,老师说她感觉特别准,是吃这碗饭的料!”沈郁溪搂着苏清斓的肩膀,一脸得意,仿佛那是她自己的成就。
苏清斓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红,小声道:“是沈姐姐和老师们帮了我很多……”
“是你自己抓住了机会。”江浸月看着她,目光温和而肯定。这种亲眼见证一个濒临枯萎的生命重新抽枝发芽、绽放光彩的过程,带给她的慰藉和力量,远比破获任何一个悬案都要更加深沉和持久。
陆澈依旧是人群中最安静的那个,但他的存在感却无法被忽视。他熟练地掌控着烧烤架的火候,将烤得外焦里嫩、香气四溢的食物均匀地分到每个人的盘子里,偶尔在陈止峰手忙脚乱、差点酿成“火灾”时,无声地递过去需要的工具或调料。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谈笑的江浸月,沉静如水,看不出太多情绪。
“喂,冰山,”沈郁溪拿着啤酒瓶,故意用冰凉的瓶身碰了碰陆澈的手臂,“这次案子破得这么漂亮,立了大功,是不是该有点表示?比如,给我们表演个节目?特警擒拿拳也行啊!”
陆澈连眼皮都没抬,将一串烤得恰到好处、撒着孜然的香菇放在江浸月面前的碟子里,淡淡地回了两个字:“没空。”
他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模样,引得众人一阵哄笑。这就是陆澈,他们早已习惯,甚至觉得他这份沉默的可靠,本就是这热闹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夜色在欢声笑语中渐深,天台上的灯光温暖而朦胧。江浸月靠在栏杆上,手里拿着一杯贾依带来的温热的山楂汁,看着身边这群朋友——明媚如火、永远活力四射的沈郁溪;爽朗耿直、一身正气的陈止峰;温柔细腻、善解人意的贾依;阳光开朗、总能带来欢笑的程远;还有正在努力挣脱阴影、眼神越来越坚定的苏清斓;以及身边这个沉默少言,却总能让人感到安心的陆澈。
这一刻的平静、温暖与喧嚣,如同沙漠中的甘泉,珍贵得让她几乎想要伸手紧紧抓住。她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久一点,再平凡一点。
然而,职业赋予她的敏锐,让她无法完全沉浸在眼前的安宁中。她隐约感觉到,陆澈虽然看似与往常无异,但他眉宇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化开的凝重。在几次她不经意看向他时,都捕捉到他正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眼神深邃,仿佛在权衡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而当她的目光与他对上时,他又会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几天后,一个看似平静的周三下午。
江浸月正在梳理近期几起普通的盗窃案卷宗,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是禁毒支队队长何伟打来的。
“江队,方便的话,过来一趟?有点情况,可能需要你们刑侦的兄弟帮忙参谋参谋。”
江浸月放下卷宗,立刻起身前往禁毒支队的会议室。里面的气氛与她那边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屏幕上正展示着一些物证照片——几种颜色鲜艳的胶囊、一些密封粗糙的小袋粉末。
“这东西,我们暂时叫它‘幻影’,”何队指着照片,脸色凝重,“最近一两个月,开始在城西几个地下赌场和小型迪厅里零星出现。成分很杂,□□类的衍生物为主,混合了一些其他东西,劲儿大,副作用也猛,已经出了两起吸食过量送医的案子了。”
他切换了画面,是一些资金流的分析图和通讯记录。“我们抓了几个最底层的小喽啰,往上摸,线头很乱,像是有好几拨互不关联的人在同时散货,手法也很糙,像是试水。”
他又调出另一份资料,是几个银行账户的流水。“但是,我们在交叉比对这些散货点周边监控和异常资金时,发现这几个看似不相关的账户,近期都收到过几笔来自境外、金额不大但很频繁的汇款。收款人身份五花八门,有失业混混,有小店老板,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间接或直接,与‘魅影’酒吧有过接触。”
“魅影酒吧?”江浸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她知道这个地方,在城西算是规模不小的娱乐场所,老板是个绰号“黑皮”的老江湖,几进几出,滑不留手。
“对。黑皮这家伙,反侦察意识很强,场子表面上也还算干净,我们暂时没有直接证据动他。”何队用笔敲了敲屏幕,“我们高度怀疑,‘魅影’即使不是主要分销点,也是一个关键的信息中转站或联络点。这些境外的小额试探性汇款,很可能是上游在铺路,想慢慢打通这条渠道。”
一条潜在的、尚未完全成型的毒品流入通道——《暗流》案的阴影,开始如同水底的暗礁,隐隐浮现出轮廓。
江浸月的心沉了下去。刚刚摆脱“影武者”的阴影,新的威胁已经悄然而至。她仔细查看着那些资料,一种面对未知黑暗的警惕感和责任感再次油然而生。
接下来的日子,她开始抽调人手,配合禁毒支队,对“魅影”酒吧及其周边关联人员展开更细致的外围调查。工作再次变得忙碌起来,但与“影武者”案那种与高智商疯子斗智斗勇的精神压迫感不同,这次更像是在浑浊的泥潭边布网,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去分辨每一丝不寻常的涟漪。
她也注意到,陆澈出现在市局的频率似乎变高了,而且常常是与禁毒支队,甚至还有来自省厅的陌生面孔在一起开会。他们偶尔在走廊相遇,也只是匆匆点头,交换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他比之前更加沉默,周身的气压也更低,仿佛在独自承受着什么巨大的压力。
这种暗流涌动的氛围,一直持续着。直到将近一个月后,一个加班到深夜的晚上,江浸月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出办公楼,却在门口那棵老槐树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澈站在那里,似乎等了有一会儿。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看着她,没有寒暄,直接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陪我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