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凌初云提着一盏小小的羊皮灯笼,叩响了城南一处僻静的院门。开门的是一位形容枯槁的中年妇人,正是“沧浪号”上遇难的王管事的妻子。
灵堂设在正屋,白幡低垂,香烛的烟火味混着艾草的清苦气息,缭绕不散。王氏见到凌初云,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双膝一软便要跪下,被凌初云眼疾手快地扶住。
“凌姑娘,求求你,帮帮我那死不瞑目的当家的吧!”王氏泪如雨下,声音嘶哑,“我家老王在船上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出海前一天,他还悄悄与我说,这趟船有些古怪,让他心里发毛。他……他绝不是死于天灾!”
王氏从怀中取出一只打磨得光滑的黄杨木梳,递给凌初云:“这是他贴身之物,他说过,若此行有不测,定是有人要害他。姑娘,我一介妇道人家,人微言轻,官府根本不理会。听闻姑娘心细如发,聪慧过人,求您看在我家老王与您父亲曾有的那点同船之谊上,为他寻个公道!”
凌初云接过木梳,指尖触到梳齿上细密的刻痕,心中那片沉寂多年的冰湖,被这番泣血之言彻底击碎。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清冷而坚定:“王大娘,请起。明日,我会想办法去看看。”
次日黄昏,天色阴沉,海风呜咽。城外停放“沧浪号”残骸的滩涂,被官府划为禁区,有厢军兵士来回巡逻。
凌初云提着一个食盒,以“为故人之夫王管事上香祭奠,并为其家眷描摹一幅招魂幡图样”为由,向守卫的军士递上了一小串铜钱。军士见她只是个纤弱女子,又见她言辞恳切,打点的钱也恰到好处,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准她入内,只嘱咐道:“快去快回,莫要乱闯!”
凌初云道了谢,缓步走向那片被当地人称为“鬼门滩”的所在。
巨大的“沧浪号”残骸如一头搁浅的垂死巨兽,半截船身深陷在淤泥里,断裂的桅杆斜指苍穹,破碎的船板四散狼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船身,发出沉闷的悲鸣。
她没有急着靠近,而是先在远处观察,将官兵巡逻的路线和频率默记于心。趁着一队官兵走远,她迅速来到船骸边,将食盒里的酒菜摆好,点上香烛,口中念念有词,做足了祭奠的模样。
她的目光,却如最敏锐的猎鹰,飞快地扫过船体的每一处细节。她绕着船骸缓缓行走,目光从水线痕迹,一路向下,落在了船底龙骨附近。
那里,与别处不同。
船身大部分区域都附着着一层灰褐色的寻常水藻,但在龙骨与船板接合的一处隐蔽角落,却攀附着几缕墨绿色的丝状海藻。这种海藻,凌初云曾在父亲的《格物手记》中见过图样,名为“墨丝藻”,只生长在水下数丈、盐度极高的深水区域。
最关键的是,这几缕墨丝藻,色泽比周围的水藻要鲜亮得多,根部在粗糙的船板上附着得也并不牢固,仿佛是刚刚挂上去不久。
凌初云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如果船只正常航行,船底吃水线稳定,绝不可能在浅水区域挂上这种深水海藻。除非……在沉没之前,船的某个部分,曾以一种非正常的姿态,深深地扎入过冰冷的海水之中!
她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小片素帕,用随身携带的眉笔,飞快地将那片水藻的形态和位置勾勒下来,藏入怀中。
天灾?不,这绝非天灾!
正当她想进一步探查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心中一凛,迅速收敛心神,恢复了那副哀戚祭奠者的模样,跪在沙地上,任由海风吹乱她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