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素心斋”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松烟墨的清香与新纸的微涩气息。凌初云端坐于案前,正为城中富户林员外的一柄折扇描摹山水。她眉眼低垂,神情专注,腕下的笔尖在扇面上游走,笔触细腻,皴擦点染间,远山淡影、近水微澜便跃然其上,意境清远。
“凌姑娘的好手艺,真是满明州城都难寻第二个。”林员外捻着胡须,满口赞叹。
凌初云只是微微颔首,并未答话。她早已习惯了这种与世隔绝般的专注,仿佛手中的画笔,能为她筑起一道抵御外界喧嚣的墙。
午后,她交了画,婉拒了林员外的盛情宴请,信步走进街角的“望江楼”茶馆。茶馆里人声鼎沸,跑堂的伙计高声吆喝,茶客们谈天说地,正中的台子上,一位说书先生正讲得唾沫横飞。
“……要说这‘沧浪号’,那可是咱明州港数一数二的巨舶!三桅十二帆,船身雕梁画栋,通体用的都是上好的福州巨木,别说寻常风浪,就是龙王爷亲来,也得掂量掂量!”
凌初云寻了个清净角落坐下,点了一壶最寻常的茉莉花茶。她本无心听书,只是想寻个地方歇歇脚。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声调陡然拔高:“可谁曾想!就在前日夜里,离港口不过三十里,这艘满载着绫罗绸缎、景德镇官窑瓷器的宝船,竟顷刻间就沉了!黑风恶浪,遮天蔽日,据说那浪头比城墙还高!船上近百号人,连呼救都来不及,就喂了鱼鳖!”
茶馆内一片哗然,唏嘘声四起。
“官方不是说了,是天灾吗?”有茶客高声问道。
“是啊是啊,”说书先生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官方自然是这么说。可这事儿奇就奇在,幸存下来的那几个水手,说辞竟大相径庭!有人说是触了暗礁,有人说是风暴太大断了桅杆,更有甚者,说是在雾里瞧见了……海怪!”
哄笑声中,凌初云端着茶盏的手,却在半空中凝滞了。
重要的商船、贵重的货物、官方迅速定论为“天灾”、幸存者矛盾的证词……这些词句,像一把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她记忆深处那道尘封已久的大门。门后,是那个同样风雨交加的夜晚,是父亲冰冷的身体,是卷宗上同样冰冷的“查无实据”。
“……最蹊跷的是,那船东‘四海通’商号的钱大掌柜,非但没怎么伤心,反倒还广施钱财,安抚家眷,说是要积德行善。嘿,这心可真大!”
说书先生讲得眉飞色舞,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清冷的女子,脸色已然苍白如纸。她手中的青瓷茶盏,因指节用力而微微发颤,盏中清亮的茶水,也泛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咣当”一声,醒木再次拍响,将凌初云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欲知这‘沧浪号’背后是否另有隐情,且听下回分解!”
周围一片叫好和铜钱落盘的清脆响声。凌初云却已无心再坐下去,她悄然起身,将几枚铜钱压在茶盏下,快步走出了茶馆。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微微遮挡,心中却有一个念头,如破土的春笋般,疯狂地生长起来——她要去看看那艘“沧浪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