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场相遇与错过 第7章 芽庄的欢乐

芽庄不是计划内的拍摄地，只是前往西贡漫长旅途中一个温柔的逗号。宋青峰的决定像一份意外的礼物，让整个摄制组在听到“休息一天”时，爆发出近乎狂喜的“乌拉”声。连日奔波的疲惫，历史废墟的沉重，似乎都需要这片被誉为“越南最美海湾”的碧海银沙来涤荡、来抚慰。

阿阮安排的酒店就在海滩边，推开窗，带着咸味的风便涌入房间。眼前是毫无遮挡的、层次分明的蓝：近处海水清浅透明，渐次变为翡翠、宝石蓝，最终与万里无云的晴空融为一体。沙滩是细腻的金色，椰影摇曳，帆船点点。一种纯粹的、属于假日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之前顺化皇城的肃穆、美山遗址的苍凉、岘港碉堡的冷硬，暂时推到了记忆的远方。

换装奔赴海滩的过程，像一场小型时装秀，也无意中展露了各人的底色。

宋青峰和大李一出现，便引来了几声低低的惊叹。两人都穿着简洁的深色泳裤，常年野外工作与运动塑造的体魄展露无遗。宋青峰的肩膀宽阔，腰腹紧实，线条流畅而蕴含力量，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大李则更显精壮，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光。他们相视一笑，做了几个专业的热身动作，便如两道敏捷的箭矢射入海中，迅速游向深水区，姿态舒展有力，带着一种雄性生物固有的、对广阔领域的征服欲。

欧少相比之下就显得“文明”许多，皮肤白皙，身形修长，被老彭戏谑为“奶油小生”。他也不恼，回敬老彭一身“中年富态膘”，便追赶着宋青峰他们去了，泳姿略显书生气的标准。

丽莎是懂得如何展现自身魅力的。一套宝蓝色的分体泳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成熟丰腴的曲线，露脐设计，裙式裤摆，配上宽檐草帽和猫眼墨镜，风情万种中透着自信。她拉着有些害羞的陈心怡，后者穿着一件淡粉色带裙摆的连体泳衣，微露后背，清纯中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娇媚。

“心怡，你这样穿好看，娇俏又可爱。”丽莎一边往自己身上涂抹高倍防晒霜，一边打量她，“会游泳吗？”

“在游泳池里扑腾过，算会一点吧。”陈心怡老实回答，目光却被岸边一幕吸引了。阿阮走了过来，穿着寻常的白色棉T恤和及膝沙滩裤，戴着眼镜，完全不像要下水的样子。

“阿阮，你不游泳？”丽莎问。

“游啊。”阿阮笑着指了指海里许多同样穿着T恤短裤嬉戏的本地人，“我们习惯这样。”

陈心怡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的浴巾。与周围许多包裹严实的越南女性相比，她和丽莎的装束确实显得“国际范”十足，甚至有些扎眼。丽莎看出了她的局促，揽过她的肩膀：“别多想，入乡随俗，我们这也是一种‘俗’。走，拥抱大海去！”

踏入海水的那一刻，清凉瞬间包裹了全身。丽莎租了两个鲜艳的救生圈，两人套着，随着波浪轻轻漂浮，发出畅快的笑声。浅水处，老彭正笨拙地用海水拍打胸膛，左顾右盼。丽莎游过去逗他：“彭老师，看风景呢？怎么不下水？”

老彭讪讪地压低声音：“那个……我还不太会游。”

“那你出发前嚷嚷得最凶？”丽莎失笑。

“不会游，还不能看风景啦？”老彭理直气壮地反问，目光早已飘向远处沙滩上晒太阳的各国游客。

陈心怡在救生圈里漂浮了一会儿，看着远处宋青峰和大李破浪的身影，忽然生出一股挑战的冲动。海水的浮力托举着她，似乎比游泳池友好得多。她对丽莎说：“丽莎姐，我想试试不用这个。”说着，她把救生圈推给了丽莎。

深吸一口气，她模仿着记忆中的蛙泳姿势，埋头划水。起初很顺利，海水柔韧的承托感让人着迷。她甚至觉得自己比在泳池里更轻盈。然而，大海很快展现了它截然不同的一面。一个看似平常的涌浪悄然而至，不是温柔地抬起她，而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横向力量，将她猛地推向更深处。等她惊觉抬头，海岸线已骤然远离，脚下的深蓝变得莫测，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四肢。

慌乱中，她拼命划水，方向却乱了，反而离岸更远。一口咸涩的海水呛入喉咙，恐惧如同冰冷的海草缠绕上来。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下沉，阳光在水面之上晃动，变得模糊……

就在窒息感迫近的刹那，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一股强大的托力将她向上带起。“哗啦”一声，她破水而出，剧烈地咳嗽，眼前水光模糊，耳边是熟悉而冷静的声音：“还想沉下去？”

是宋青峰。他不知何时已游到她身边。两人的身体在海水浮力下靠得极近，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腰，坚实得像一段浮木。陈心怡本能地想挣开，却听他低喝：“别动！这里你踩不到底。”

她立刻僵住，只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温度和力量，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蛙泳，跟我做。”他的指令简洁，不容置疑。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我数节奏，一起划水。一、二、三……”

陈心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感受着他手臂带动她的节奏，配合着蹬腿。在他的引领和托举下，方才那可怕的深蓝仿佛被驯服了，变成可以协同的力量。他们像一条连体的鱼，缓缓而坚定地向岸边游去。

踏上坚实沙滩的瞬间，陈心怡腿一软，几乎坐倒，又被宋青峰一把扶住。他松开手，海水从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滑落，目光审视着她：“就这点本事，也敢丢救生圈？”

惊魂未定的陈心怡，脸上不知是海水还是后怕的微汗，嗫嚅道：“我没想到……海和游泳池，完全不一样。”

“海的浮力大，暗流和涌浪的力量更大。你要学会感受它，利用它，而不是对抗它。”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语气缓和了些，“记住，在自然力量面前，技巧和蛮力不如顺势而为的智慧。”

这时，丽莎和其他人也焦急地游了回来。听闻虚惊一场，大家都松了口气。欧少打趣道：“有咱们宋导在，那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年带新兵练出来的本事！”

气氛重新轻松。老彭最后才**地“跋涉”过来，听说原委后，拍着胸脯说要去“找海浪算账”，又惹来一阵笑。插曲过后，疲惫感袭来。众人躺在遮阳伞下的躺椅上，捧着现砍的椰子，吸吮着清甜微凉的汁液。海风轻柔，阳光暖融，世界仿佛只剩下海浪有节奏的催眠曲。陈心怡在极度放松与残留的悸动中沉入浅眠，朦胧间似乎听到宋青峰和阿阮在不远处低声交谈，话题涉及外资、政策、土地年限……这些与眼前慵懒假日格格不入的词汇，飘进她的梦境，变得支离破碎。

傍晚，被日光亲吻过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大家趿拉着越南特色的“平仙”拖鞋，来到海边一家热闹的海鲜酒楼。夕阳将海面染成金红，也慷慨地给每个人的笑容镀上暖色。宋青峰难得地“豪横”了一回，龙虾、巨蚌、石斑、鱿鱼……堆满了餐桌，配上冰镇的白葡萄酒和当地啤酒。美食与美酒迅速点燃了气氛，连日的紧绷在推杯换盏间悄然融化。

老彭几杯下肚，话匣子和眼神一样变得活跃，试图用仅有的几个单词和丰富的手势与年轻的女服务员交流，乐此不疲。丽莎则拿出在会安购买的沉香手串，请本地陪同品鉴，对方仔细看闻后遗憾摇头，丽莎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旋即又举起酒杯，融入欢宴，只是眼波流转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宋青峰喝酒的姿态一如往常，优雅而克制，晃杯、观察、轻嗅、小酌，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与周围逐渐升腾的喧闹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陈心怡酒量最浅，几杯葡萄酒下肚，已是面若桃花，头晕目眩，看人都带了柔光。

欧少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助兴，丽莎心思更巧，修改了规则：“不如，每人讲一段自己最刻骨铭心的经历？不问不答，自愿分享，像……给自己的人生做个注脚。”

提议得到了默许。酒精松弛了心防，夜色提供了掩护，海风成了最好的倾听者。

老彭第一个跳出来，这个平日里嘻嘻哈哈、似乎满脑子只有美女和酒的男人，三杯烈酒下肚后，眼神却忽然变得浑浊而痛苦。“你们说……女人到底要什么？”他突兀地问，声音沙哑。不等回答，他便自问自答般，讲述了自己如何倾尽所有去爱、去支持前妻的事业，最终却输给了“没有共同语言”和另一个“能聊到一起”的男人。他不懂，为什么全心全意的付出，换来的却是彻底的背离。说到动情处，这个粗犷的汉子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平日里插科打诨的伪装碎裂了一地，露出里面鲜活的、从未愈合的伤疤。

丽莎轻声向惊讶的陈心怡解释了老彭的过往。一时间，席间静默。宋青峰拍了拍老彭的肩膀，递过去一支烟：“有些答案，没有也好。执着是苦，放下才是出路。” 欧少、丽莎纷纷举杯，那句“敬你是条汉子，爱时全心，放手时成全”的安慰，让老彭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仰头干尽杯中酒。

轮到大李，他只是举了举杯，摇摇头，将故事隐在了沉默之后。欧少接过了话头。他讲起大学时代那个志趣相投的初恋，才子佳人，羡煞旁人。却最终败给了现实——双方都是独生子女，遥远的距离和父母的期盼，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那时候总觉得未来很长，选择很多，”欧少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有些迷离，“现在才明白，有些错过，就是一辈子。后来我选了这份需要到处跑的工作，大概……也是一种逃避吧。” 他的故事里没有激烈的背叛，只有绵长的遗憾和年轻时的无力感，同样引人唏嘘。

丽莎的故事，则让所有人看到了她精致强悍外表下的另一面。她缓缓吐出一口烟，讲述了如何在丈夫的书房里发现女学生写来的、充满倾慕与思念的信笺。那个她一手扶持、打造得风度翩翩的教授丈夫，经历了精神上的游离。她没有选择撕破脸的哭闹，而是以不可思议的冷静与谋略，约见了那个女孩，坦诚布公，既有捍卫家庭的寸土不让，也有“若你真能给他更幸福的未来，我可以退出”的豁达气度。最终，她守住了家庭，也彻底惊醒，决定从安逸的资料室走向风雨兼程的摄制组。“女人啊，永远不能丢掉自己。”她最后总结，烟头在夜色中明灭，像她眼中未曾熄灭的、为自己而活的光芒。

轮到陈心怡时，她已醉意朦胧，脸红得像熟透的虾。面对老彭“小姑娘肯定有故事”的起哄，她只是慌乱地摇头，低头猛喝了一口酒，辣得直咳嗽。丽莎像护崽的母鸡一样瞪了老彭一眼，把话题岔开。然而，无人看见的桌下，陈心怡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不是没有故事，只是那个故事里的人影，在经历了这趟异国之旅后，似乎变得更加模糊。而另一种更清晰、更迫近的心跳感，混合着酒精，在血管里喧嚣，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夜色渐深，酒意愈浓。老彭已醉得舌头发直，仍大着舌头点名：“宋导……你、你还没说呢！”

宋青峰只是淡淡一笑，举杯示意大家共饮，然后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起身道：“差不多了，明天还要赶路。” 他的故事，如同他本人，依旧稳妥地锁在那副平静而深邃的表情之后，成为今晚唯一未曾打开的盲盒。

回酒店的路上，一行人歪歪扭扭地走在柔软的沙滩上。星空低垂，海浪轻吟，酒精放大了情绪，也奇妙地消弭了距离。那些深埋的伤痛、遗憾、挣扎与觉醒，在今夜被海水和酒液冲刷出来，晾晒在彼此面前。他们不再是简单的同事分工，而是共享了彼此生命某个沉重切片的有缘人。

陈心怡不记得是谁把自己半扶半抱地弄回了房间。她陷在柔软的床铺里，世界天旋地转。闭眼的黑暗中，却浮现出白日的画面：将她从深海揽回的坚实手臂，讲解海浪时专注的侧脸，晚餐时倾听众人故事时沉静的眼神……这些碎片与酒精带来的炽热感交织在一起。

最后沉入深睡前，一个模糊的、带有温度的梦境悄然降临。不再是遥远记忆里的那个影子，而是一个更清晰、更有力的轮廓，轻轻环抱着她，气息灼热，令人安心又心慌。她想推开，却浑身无力，只能任由那温暖的黑暗将她彻底吞没。

芽庄的这一夜，海水卷走了表面的客套，酒精泡软了心防。一些故事被讲述，一些情愫在暗涌。对于陈心怡而言，这片度假天堂留下的，不只是沙滩阳光和海鲜盛宴，更是一次险境中的依靠，一场集体情感的裸露，以及一个分不清是醉意还是心动的、未完成的梦。旅程仍在继续，而心底的潮汐，已因今夜，变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