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穆清去了庆王府,拜访端静王妃。
自从小王爷离开卫州,她隔上两三日就去一趟王府,陪端静王妃抄抄经书,散散步。
王府自建的佛堂,比起玄隐寺,少了些质朴,多了些庄重。观音雕像与佛台几为一体,纯由乌檀木所制,光润精致。供桌上摆满花果茶点,样样新鲜,可见礼佛心诚。
穆清陪王妃抄了半日经书,总算将《地藏经》的最后一部分抄完,悄悄伸了个懒腰。
她从进入卢家后开始习字,练了两年,算不得好,近日抄下数篇经书,似乎有改善,自己瞧了瞧,觉得不错。
端静王妃见她低头浅笑,不禁也笑了笑,“抄好了?”
穆清听到问话,立时坐直了身,温声道:“这篇已经抄好了,接下来抄哪篇经?”
见她如此,端静王妃想起年轻时也曾有那么一段时日,努力学得端庄,她持笔想了想,问:“上巳节出去玩了么?”
见王妃娘娘有聊天的兴致,穆清有点受宠若惊。
每次来王府客套几句,就开始抄经,她都快习惯了。
惊喜中,她含笑点头道:“那天和堂妹,还有别家小姐一起去了碧华洲,在那儿见到甄家小姐和甄阁老。”
随后,将在碧华洲上的日间见闻说了一番。
端静王妃听着,逐渐淡了笑意,“原来甄阁老也会疼爱孙女。”
穆清觉出一点奇怪,望了望身旁的宁姑,没敢随意附和。
端静王妃见她愣神,复又笑道:“出去走走也不错,我年轻时,最爱骑马踏青。”
“您会骑马?”穆清颇为惊讶。
“可不仅仅是会骑。”
端静王妃蹙起眉头,待穆清急忙道歉,才促狭一笑,感怀道:“当年京中,同辈里没几个骑术比我好的。”
穆清听得起兴,央她多说几句,不知不觉生出几分亲近。
听王妃说往事随风,如今年纪大了,她便反驳:“娘娘分明还年轻,风华正茂。”
她说得真心,端静王妃便也听得舒心,笑了笑,道:“说年纪大了,是因为睡得不如以前好,幸好有你送来的伽楠香,近来倒还睡了几个安生觉。”
穆清自是高兴,想着,改日再去澄然斋,多买点伽楠香。
回去的路上,她没忘记疑问,问宁姑:“为何王妃娘娘提到甄阁老时,不大高兴?”
宁姑曾随三夫人在京城待了多年,知道不少事,对此简单道:“王妃的娘家当年在京城时,与甄阁老不对付,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王妃娘娘还未释怀,小姐以后少去甄家就是,反正与甄家那位湘灵小姐并不投缘。”
在碧华洲上,她见出那位甄家小姐待客有失,但想着让自家小姐接触不同的人,长些见识,便没有多说,此时借着话头,顺便又提点几句。
回到卢府,经过园中时,听到悠扬的琴声,穆清驻足听了会儿,颇受打动,让侍玉去打听谁在府中弹琴。
不久,侍玉跑了回来,笑道:“是住在隔壁梧桐巷的琴师来府中做客,三夫人与琴师相识,正在听她弹琴。”
以往,上门拜访三夫人的,都是年岁较大的别家夫人。
穆清不禁奇道:“那琴师据说年纪不大,竟能和母亲相交?”
侍玉尚自兴奋,“小姐要去看看吗?”
穆清摇头,“我不懂琴,何苦贸然前去,杵在旁边当个木桩子。”
花厅里,插瓶的白梅换作春杏,红苞待放,白花吐蕊,清艳相间,烤火的铜炉已然撤走,摆上一张琴桌。
桌前坐着一个覆面纱的素衣女子,低眉信手,续续弹琴。
三夫人靠坐在离她不远的圈椅中,一袭茜红云纹织金裙长曳在地,正听得如痴如醉,到琴音终了,恍然回神。
“惜儿姑娘,这首曲名叫什么?”
卢惜儿看向三夫人,轻道:“这是新曲,还未取名,夫人可愿赐名?”
三夫人笑容微敛,猜她上门拜访,定有所求,若是一个曲名,倒也未尝不能给。
“此曲听来悠远,像是远在云端,又似乎近在咫尺,所含温情若即若离,入心入肺。若让我来取名,会想取作聆心,因听曲时,就像在聆听难以言说的深情。”
“夫人懂我琴意,这首曲子往后就叫聆心。”
卢惜儿说着,泪水盈眶而下,忙低头擦了擦。
三夫人知她有才,有意捧她,没想到让她感动至此,连忙递去丝帕,“说得好好的,怎么还哭了?”
卢惜儿擦完泪,濡湿的面纱贴在脸上。
三夫人不禁问:“面纱贴在脸上难受么?”
卢惜儿摸了摸面纱,没有说话。
三夫人继续道:“小女和你一般大,前些日子长了疹子,也总想时时戴面纱遮挡,我常劝她摘下,捂久了有弊无利。”
听到这话,卢惜儿抬起头来,“我是因为不便抛头露面,又不得已常在外面走动,只好戴着面纱。在三夫人您这样的贵人面前,原本不必遮头挡脸,若三夫人不嫌我貌丑,我可以摘下来。”
“你花样年华,怎会貌丑?”三夫人笑道,“我只会羡慕你青春年少。”
卢惜儿垂着眼眸,缓缓摘下面纱。
三夫人看到她的面容,愣了一瞬,心中掠过一丝遗憾。
之前看她戴面纱的模样,和自家女儿相像,还多了些出尘的气质,没想到摘下面纱,反倒失了些美感。
但人不可貌相,自家女儿没有她这般才能,也没有她这般进退有度。
三夫人转念一瞬,便笑道:“你这模样看起来很是面善。”
“真的么?”
卢惜儿抑制不住地欣喜,抬眼看向三夫人,发现三夫人笑得客气,并无其他意味,又平静下来。
随后谈话,她心神镇定,更为得体。
直到从卢府回到梧桐巷,走进那个租来的小院子,她才开始觉得难受。
灰白石砖砌就的墙上,有大片爬山虎,葱翠欲滴,初来时见着可爱,但见过卢府精心打理的花木,回头来看,便觉得粗陋了。
屋里临时买来的桌椅柜子和帘帐,昨日还觉得顺眼,此时再看,便觉得廉价了。
卢惜儿坐到桌边,摸着额角低下头。
跟在一旁的曼大娘将怀中琴放到琴桌上,给她倒了杯茶,“惜儿,怎么了?”
茶是上好的铁观音,一叶居送来的乔迁之礼。
卢惜儿看着清澈明亮的金色茶水,道:“干娘,三夫人真的是我母亲吗?”
“当然了。”曼大娘道,“你才是三夫人真正的女儿,干娘保证。”
哪怕之前想过,会不会另有好心人,在贵人将卢大人的女儿夺来前,悄悄把人换了?但那位贵人并非不认识卢大人,要害其女儿,岂会不确认一遍?
只要想想那位贵人何等阴毒的态度,她就敢肯定,卢惜儿是卢家真正的千金小姐。
这时,院门外的铜环被人叩响了。
曼大娘去开门,便见一个青年人抱着几个包裹,挤进门来。
“陆画师,你怎么又来了?”
前天搬进来后,卢惜儿在房中弹了会琴,这人便掉进她们院子里。要捉他去报官时,他求饶说,自己是住在隔壁的画师,只是听到琴声,忍不住想听得更清楚些,便爬上墙,一不小心没扶稳,这才掉落进来。
曼大娘事先打听过左邻右舍,知道住在隔壁的画师是个心性正的,便放过他了。
哪知他昨天抱着大包小包,说来赔罪,勉强打发走,今天竟然又来了。
“曼大娘,昨天那些是为赔礼,今天这些是作为邻居表示欢迎。”
挤进门来的青年面貌清秀,说起话来一副清白无辜的模样,曼大娘一时骂不出口。
卢惜儿在后道:“干娘,让他进来坐坐。”
曼大娘瞪着门口的青年,“这怎么行?”
卢惜儿道:“都是以一技之长谋生的人,我想了解了解。”
门口的青年笑脸应和:“没错,卢姑娘是琴师,我么,也算个画师,大可聊聊。”
这青年自称名为陆久,手忙脚乱将带来的包裹递给曼大娘,坐到院中倒也拘礼,只是看卢惜儿时两眼发直,将她的琴声比作天籁之音,极力夸赞。
卢惜儿见他衣着朴素,料想不是成名的画师,但还是说道:“陆公子既是以画为生,想来也有得意之作。”
陆久点头道:“前日在卫水河畔画了一幅,等装裱好,我就拿来让姑娘过过眼。”
“可能有些冒昧,”卢惜儿踌躇道,“想问公子一幅画值价多少?谋生是否艰辛?”
陆久尴尬一笑,“说来惭愧,我的画还没卖得起价,也就勉强糊口。”
他爱画市井风情,可这些画最不值钱,平日街头卖画,不过是幌子,真正赚钱的是春宫图,还有前一阵画的《萃英集》,这些却不便说。
卢惜儿听他说勉强糊口,没再多问,只请他喝茶,闲话几句无关紧要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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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