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以花宴为名,遍请城中各家公子小姐。
穆清和卢彤雪应卫水河畔之约,到季府时,讶然发现车马之多,好在接待有序,依次进入内院,倒也和平常无异。
季家的府邸,原是豪商巨贾所建,占地颇广,园林方圆数里,圈一方碧水湖,在湖边建水榭楼台,雕栏玉砌,周边栽着名贵花木,花开正盛,落英缤纷。
卢彤雪一路看得奢丽之景,惊得合不拢嘴,“她们季家怎会如此豪阔?”
父亲都只是五品同知,可这里和她在充州的家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穆清略有所知,“季家是江南豪族,这里是她们祖上买下的一处宅邸,季伯父来卫州做同知,阖家老小便都住在这里。”
卢彤雪看得目不暇接,心下震动,之前和季家说亲时,全然不知季家有这样的家底,季家姐妹和那季公子都不曾露富,她只当是门当户对,此刻一瞧,便有些不安。
湖中水榭碧瓦飞甍,高阔轩敞,立于水面之上,四面通风,许是为了招待女眷,霜白的纱帐尽皆垂下,掩着汉白玉石栏杆。
穆清和卢彤雪来到此处,便见朱漆桌椅绕成半圈,已摆上花果盘盏,坐着众家小姐,刘泠春亦列座其中,招手邀她们去前面坐。
甫一落座,发现甄湘灵也在近处,穆清心道麻烦,问候一声,便转开头看湖中景。
座位在前,也在水榭的边缘,靠近湖中心的地方,外围的霜白纱帐不时被风吹开,可将湖景一览无余。
穆清借着看湖,避开与甄湘灵的交谈。
及至季家姐妹到来,仆婢都被请出去,水榭中也已聚了十来名女子。
季家未出嫁的女儿,除了季淑采和季淑珍,还有两三个在十五岁上下,也都有亲近的好友同坐水榭中,聊得不亦乐乎。
“卿雪,看什么看得那么入迷?”
听到问话,穆清回头,便见季淑采不知何时坐在她旁边,头上以香扇簪梳着倾云髻,身上穿着烟柳色海棠纹的留仙裙,颇显淑雅大方。
穆清来时,以为是小聚,或许还要泛舟,做了爽利的梳妆,着一袭浅紫提花百合裙,映衬之下,显得小家碧玉。
她对此不甚敏锐,浅笑道:“湖景美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季淑采温和笑着,往纱帐外望去一眼,道:“湖景?你不是早就来看过么,我还以为你是看人看得出神。”
“哪儿有人?”穆清又往外看了一眼,发现湖边草地上,聚了不少年轻公子。
她方才往湖中看,看的是如有碎金闪烁的湖面,倒不曾留意湖边何时出现男子,此时不禁有些窘迫,连忙收回目光。
“刚才没往那边看。”
旁边的人听她这般干巴巴地说,都轻轻一笑。
季淑珍更是取笑道:“我想也是,小王爷那么好,卿雪姐姐怎么会趁他不在,就去偷看别的男人。”
穆清无语,干脆懒得辩说了。
“珍儿,瞎说什么男人。”季淑采斥了一声,转而又笑道,“跟家里说要请你们来玩时,别的姐妹也说要请,我们二哥就凑起热闹,说也想请好友来相交一番。”
“各自邀人,便成了眼下这局面。不过,二哥他们说了,只在湖那边待着,不会到处乱走打扰我们。”
周边人听着,都静了静。
近日与卢彤雪相看的人,正是季二公子。
来季府前,卢彤雪特地早起打扮了一番,挽的飞天髻,穿的撒花烟罗衫、桃红点金细纱裙,轻盈华丽又不失甜美,是做了遇见季二公子的准备。
眼下,季淑采说季二公子不会来打扰,知情的几人便都看向卢彤雪。
卢彤雪揪着手中帕子,强笑道:“看我干什么,我只是和卿姐姐来玩的。”
所谓相看,其实仅是见了面,因双方没有回绝之意,两家尚在接触中,并未真正定下亲事,也就不便和季二公子约见。
她坐在穆清的另一边,侧头往湖边看去一眼,又道:“我们能看到对面,对面是不是也能看到我们?你们故意这样安排么?”
季淑采笑容微僵,“不是有纱帐隔着么,如此安排,是因为待会儿湖中有歌舞,此处水榭与湖边都可赏看。”
甄湘灵一听,问起是什么歌舞,季家姐妹轮番应答,谈话间气氛又欢快起来。
歌舞都是寻常可请的,但在湖中竹筏上演绎,便显出别样风味。
瞧见舞者在竹筏上跳跃,冒着可能落水之险,映出靓丽倒影在水中,形影相对,宛如奇景变幻,众人都赞叹不绝。
待歌舞停歇片刻,便有花茶和花样点心陆续送进水榭,供主宾尽欢。
如此两轮后,料想再有一轮歌舞,却听季淑采道:“想必大家都知道在一叶居的那位琴师,她如今不在一叶居了,以后兴许也不会再卖艺,但为了让大家开心,我们花了不少心思,特地请她今日来此奏曲。”
在场的各家小姐接连絮语,人皆面露期待。
须臾,便见碧水湖中,又有一排竹筏,随悠然琴声,从水面飘来。
竹筏由青竹铺排,戴斗笠的船娘站在边沿撑着长蒿,覆面纱的素衣女子则盘坐在竹筏中间,入情弹奏膝上之琴。
琴声清如流水,是令她声名鹊起的忘忧之曲。
众人屏息静听。
忽然,有笛声相和,起初飘渺,宛若来自天际,待笛声渐高,便听出其来自湖岸边。
风吹起纱帐,便见湖岸边的草地上,原本列桌并坐的年轻公子里,有一个白衣飘飘的站到前面,横笛于胸前,悠然吹奏。
琴笛相和,一悠远,一绵长,到尾声时,同抵高峰,互不逊色。
岸边那群年轻公子随后站了起来,向手持笛子的那个说笑着,不知说了些什么,又都笑着看向湖中。
湖中竹筏上的琴师抱琴不动,随着撑蒿的船娘渐渐远去,去到较远的岸边。
穆清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回看卢彤雪,发现她脸色难看,忍不住道:“彤妹妹,这应算文人雅兴,不必在意。”
那吹笛的公子不是别人,就是季二公子季文杰。
季淑珍正向别家小姐夸耀:“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我二哥样样不差,弹琴吹笛都是一流的,红粉知己数不胜数。”
卢彤雪回转身,瞪了眼季家姐妹,挨着穆清小声道:“卿姐姐,咱们回去吧,我要去跟三叔母说,这门亲事不要了。”
穆清愣了愣,“会不会草率了点?”
“本来就是看他有才而已。”卢彤雪噘着嘴道,“可他用才情去勾搭女子,还有红粉知己。这种人,我才不稀罕。”
穆清觉得她说的没什么不对,可即刻要走,未免有些突兀。
旁人都在听季淑珍说话,季淑采向卢彤雪看了看,见她神色不佳,靠近道:“彤雪,你可别误会,珍儿就爱夸大其词。我二哥平时挺低调的,这次兴许就想表现一下,毕竟他知道你今天也来了。”
“是么?”卢彤雪懒懒道。
此前积极迎合,只因顾着亲事,若没了这桩亲事,她一点也不想搭理季家姐妹。
季淑采笑道:“瞧你,莫不是伤心了?我二哥要是知道,说不定会怪罪我们在你面前胡说。他那次从卢府回来,还挺高兴,找我们打听你,就差没把中意写在脸上。依我看,他今日吹笛,是想借机吹给你听。”
见卢彤雪仍旧爱答不理,她往纱帐外望了望,“哎呀,我二哥正在看这边。”
穆清和卢彤雪转头看去,果见那季文杰坐在草地上的显眼位置,不时望向水榭,端的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季淑采道:“我就说,他定然是在意你,才这般做的。你若是觉得他不对,可得告诉他,让他死心也死个明白。”
卢彤雪有些动摇了。
“卿姐姐,你怎么看?”
“……”见卢彤雪直直看过来,穆清忖度她的想法,“若有机会,说清楚也好。”
季淑采笑道:“是这个理。我之前说二哥不会过来,只是场面话,如若需要,可以为你们凑个见面的机会。”
卢彤雪不无警惕道:“你干嘛这么好心?”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过?”季淑采淡了笑意,垂下眼作生气状。
卢彤雪想了想,她对季家姐妹的讨厌,始于见到她们对堂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她和她们其实并没有直接的过节。
她讪讪道:“那倒没有。”
季淑采莞尔一笑,小声道待会儿去帮她安排,不久便出了席间。
瞧卢彤雪有些出神,穆清暗自纳闷,她们平日出门都要戴上帷帽,在这水榭待着也要放下纱帐,真的能私会公子么?
可宁姑到了水榭没多久,就因人多,被引去别处,她连个问的人都没有。
又一想,戏曲里,常有公子小姐私下见面,她自己和钟临岚也不清不楚,凭什么去对卢彤雪说教?
宴席仍在继续,季淑珍待客热络,甄湘灵得人奉承,场面一直热闹。
穆清为了疏远甄湘灵,连带着对刘泠春冷淡不少,对于别家小姐的攀谈亦不冷不热。
卢彤雪心里想着事,因刚才那一幕,担心被人取笑,无意与人交谈。
二人坐处渐渐冷清,少了关注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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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赴宴